冷宫里的桐油灯用的多是下等灯油,且多少要省着些用,各处点的不多,并不十分明亮。
要做事的时候,每隔一刻钟还需挑挑灯芯。
若是皇帝驾临的日子,灯油就会换上上等的,用量计算精准,圣驾一离开,桐油灯便暗下去了。
这日,宫女们见德妃沐浴完没叫人伺候,洗刷起浴桶来都带了笑意。
两个宫女各提了一个小水桶去倾倒德妃沐浴后的兰汤,德妃沐浴的浴桶是寻常尺寸的两三个大,每次都要来回提个十几趟才能倒干净。
用过的水不能随便泼出去,容易将地砖浸泡坏了,也容易生污渍。
每次都要一桶一桶地倒去院子角落的渗井中,用过的剩饭剩菜也会倒入那里,往往引来乌鸦或是老鼠食之,一夜过去,残羹冷炙都被蚕食干净。
渗井旁挂了一盏宫灯,一个小宫女盯着那铁漏,疑惑开口:“这两日乌鸦和老鼠怎么来的少了?昨日倾倒的剩菜都未食完。”
另一个年龄稍长的宫女刚拨完灯芯,随口道:“内宫万千个渗井,每日里倾倒残渣不知几何,想必是在外面吃饱喝足里,不稀罕咱们这儿的了。”
小宫女捂嘴笑,她被分配进这冷宫不久,却觉得这处好极了。
没有主子的随时随地打骂,没有年长宫女太监的欺压,虽冷清了些,日子却舒适。
两人已来回提了七八趟,这是体力活,就是在冬日里,两人也都浸出了薄汗。
蹲在渗井边休息,小宫女随地捡了根枯树枝划拉着,“冬梅姐姐,咱们娘娘真是神通广大,也不知哪来的仙丹妙药,即便冷宫多年,亦叫陛下放不下。”
叫冬梅的年长宫女瞪了她一眼,厉声道:“说得什么胡话!什么仙丹妙药!主子们的事,轮得到你来瞎议论吗!我看你口无遮拦,哪日丢了性命都不知!”
小宫女从未见冬梅这样子严厉说过话,登时被吓一跳,赶紧左右前后张望,怕有人偷听。
可在这冷宫中,除了德妃外,便是她们四个宫女轮值,除了每月里特殊的那几日,别的时候连个鬼影都不会见到。
两人歇息够了,双手提了水桶倒了水,便往屋里去,继续下一趟。
待心中那股害怕劲儿消散,小宫女又忍不住开口了。
“冬梅姐姐,不是我瞎说,但凡长了鼻子都能闻得出来。今日这汤无甚味道,可前两日陛下来时,娘娘沐浴后的汤皆刺人口鼻。必然是撒了药粉在汤中,只这药粉神奇,娘娘浸泡其中却不沾身。”
冬梅无奈地看她一眼,心知这小姑娘心思单纯,无人管束,总是口出无状,若是在别处怕活不过三天。
也就是在这冷宫中,随她胡思乱想,只要勤恳干活,总不会丢了命。
但这是此刻之前的想法,此刻之后,她微眯了眯眼,按下心中所想,淡淡开口:“在宫里当差,话少才能活得长。”
德妃侧躺在床上,并未睡着,她听着院子里来来回回的脚步声,和偶尔传来的窃窃私语声,心中思绪翻飞。
几日前的午后,皇后娘娘悄无声息地来到了冷宫见她。
这可真是稀客,庞萍萍想了无数个魏皇后来此的理由,还是被那女人的第一句话惊住了。
她说:“你我之间冤仇皆来自于一人,不如通力合作,向此人报了这冤仇。”
庞萍萍不傻,自然知道她口中的人是谁,除了皇帝不做其他之选。
这位皇后是个能忍的,过往二十多年,连失两子,都被她忍过去了。
突然不想忍了,倒叫人生疑。
庞萍萍冷静问:“如何合作?”
魏皇后道:“吾手中有一丸药,和入水中浸泡,其药力便会随身隐形,行鱼水之欢时便可将药力引至他人之身。此丸药无色无味,寻常医师皆查探不得。病症不过寻常风寒状,多则一个月便会见效。”
庞萍萍冷笑,“此药既然需一人浸泡传至另一人身上,那浸泡之人岂不是更早殒命?”
魏皇后道:“这便是此药的厉害之处,传至另一人身后,浸泡之人再行沐浴,只会有损寿命罢了。”
说得好听,有损寿命,实则不过是阴损毒物。
看皇后娘娘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她有那么傻吗?
以身引毒,可笑!
然而,她最终还是答应了,人这一生,总是不得自由,家人、爱人、子女皆是重重枷锁,生生将人拖死。
听闻四殿下记在了魏皇后名下,庞萍萍又贪心地提了两个条件,儿子的性命,她和韩元槊的尸骨葬回相州。
魏皇后面无表情地都应了下来,抬眸细细打量了德妃一番,不得不说,那半张脸确实和那位如出一辙。
可惜,她们的命都不够好。
离开前,魏皇后还是轻道:“开弓没有回头箭,你今日允诺,便不得中途反悔。”
庞萍萍摇一摇头,“我哪里还有反悔的本事,自身难保,不得不一条道走到黑了。”
祭天仪式后,皇帝当斋戒十日,以示诚心。
然不知皇帝陛下受了什么刺激,连着两日来了她这里折腾,将那斋戒拒在冷宫之外。
要说建和帝受到的刺激,不过是他邀请胞妹来宫中小住几日,皆被拒绝后,心中郁郁罢了。
萧其睿当然不会表现出来,心情不好时,他自有解决办法。
何况这二十多年来,不都是如此吗。
那丸药当真如魏皇后所说,溶于水无色,只是味道有些重,神奇的是浸泡之人身上不会留下味道。
如此两日,建和帝来冷宫,庞萍萍皆会提前浸泡半个时辰,待事毕,再用清水浸泡半个时辰。
已经多日过去,身体并无明显变化,庞萍萍按下心中思绪,她已无回头路可走,只能听命行事了。
院子里传来了冲刷的声音,兰汤已倾倒干净,两个宫女还需将浴桶清洗三遍。
水一遍一遍地倒入渗井流入地下水道,殊不知,看不见的地下水道里,早已变得奇臭无比。
只是水道深埋地下,且在冬日里,臭味无法扩散出来被人发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