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院里都是杂沓的脚步声,嗡嗡的说话声,又或有人惊呼:
出来了,又出来了!王妃,再加把劲!
玉姝已经什么都听不到了,剧痛让她整个身体趋近麻木,耳边的声音忽近、忽远,仿佛有人在不住地呼唤她,又有人死死握住了她的手。
好痛,好痛
原来娘亲生她时,也是这般痛的吗分明先前这酷刑般的折磨已经结束了,可是为什么竟又来了
她还不知道原来自己怀的竟是双胎,模糊的视线中,只是看到众人先是大喜,继而又都满面惊色。明珠连脸都白了,口中喃喃道:
妹妹,再加把劲千万别泄气,再用力
有人急匆匆地跑出去,又有人急匆匆地奔进来,她们在说什么?什么还有一个、没力气了、恐怕不好
原来她怀的是双生子吗?
她心中下意识便泛起喜悦,想到那两个一模一样的小家伙围绕着自己的模样,唇边竟露出笑容。
可是下一刻,剧痛便让她的思绪再次恢复混沌,她情不自禁凄惨地叫了一声,几乎要将手心掐出血来。朦朦胧胧间,她看到一个人冲了进来,两个婆子欲上前阻拦,却被他一人一脚,踹倒在地。
姝儿,姝儿!
是他,是他来了他怎么现在就进来了,眼下她如此狼狈,她也确实,不想让他看到
周景宵的眼里却哪还有其他,只一眼就看到那个满身大汗,面如金纸的娇小少女。他心中一恸,只觉五内俱焚,稳婆方才的话犹在耳畔:
王妃已经力竭了,若不尽快将孩子生下来,恐怕
恐怕什么,恐怕什么?!他真恨不得把这臭小子塞回他娘亲的肚子里去!
姝儿他浑身都在颤抖,用了最大的意志力,方才在脸上挤出一个笑:
乖,你再加把劲,那臭小子就快出来了等他出来了,我就揍他,替你出气好不好?
你这臭小子,还没生下来就这么折腾你娘亲啊咱们不生了,以后再也不生了,都怨我,都怨我害了你
乖姝儿,你可千万要撑住啊还有那两个臭小子,他们日后若敢惹你生气,我保证把他们吊起来打!
这番话原说得颠三倒四,若是平常听来,众人都是要笑的,可此时却只觉眼中发酸,明珠更是将脸别向一旁,不敢露出目中泪水。
忽见玉姝微展双眸,樱唇微微一动,小声道:你,你
周景宵忙附耳过去,急道:什么?!
她咬着牙,扎挣着吐出两个字:你敢
话音未落,便听稳婆喜道:出来了!又出来一点了!
周景宵心头一动,又喜又恸,忙紧握着她的手,急急道:
我自然是敢的,我不仅要揍他们,还要罚他们天天抄书,不许吃饭,可不要你这个做娘的来护着他们了?
好姝儿,姝儿,坚持住算我求你的!若你,若你出了事,我也不能让两个孩子从小没娘,定是要续弦的,你就忍心看着旁的女人住你的屋子,教训你的孩子?!
啊!
忽又听一声凄厉的惨叫,周景宵只觉自己的手臂都要被玉姝捏碎了。
也不知那娇柔的身体里竟从何处涌来这般大的力量,或许是他的话,或许是他死死握着她的手,玉姝拼命使着劲,意识一片模糊,但唯有一个念头不停在脑中回荡:
她绝不能,绝不能抛下他们父子三人。
哇!哇!
不知过了多久,婴孩的啼哭声终于响了起来,众人都是心中一松,喜不自胜。明珠忙将孩子接过,用襁褓裹了,送到外头去清洗,却见这小小的婴孩虽比他哥哥要瘦弱不少,却也哭得中气十足。她唇边不由露出一抹笑,回身看向帐内那对夫妻
玉姝已然脱力,而在婴孩呱呱坠地的那一刻,周景宵已经毫不迟疑地抱住了她,丁点也不顾忌她满头满身的热汗和血污。
肩头的位置一片温热,玉姝微微笑着,勉力抬起手,触了触他颤动的双肩。
你方才怎么不说那女人还要睡我的夫君?
他没有抬头,似乎在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片刻后方道:因为不会。
今生今世,只你一人。
隆兴三年四月十五日卯时三刻,摄政王妃程氏于王府内产下一对双生子,母子均安。
消息传至宫中,圣上太后均大喜,当场便册封双胞胎中的长子为世子,而这个消息很快便传遍了京城,因王妃程氏在士林和民间的声望,京中也是一片欢悦。
当下王府又连摆了七日七夜的流水席,广施粥米,庆贺麟儿降生。京中凡与王府有来往的人家无不前来恭贺,但见满门朱紫、冠盖云集,一时间,这两个小小婴孩的诞生竟比新年时还要热闹了几分。
不过此时王府上房内,却是一片静谧。
将一应迎客回礼诸事都交给长史管事的等应付后,周景宵便守在玉姝床边,寸步不离。
这场生产耗费了玉姝太多的元气,在和他说完话后,她便一头昏睡过去。好在太医来诊过脉,说是耗力太过,身子倒并没有太多损伤,只需月子期间好生调养,日后饮食再经些心,便可无碍。
周景宵听了,方才彻底松了口气,又好生将太医给送了出去,一改先前恨不得将这几个老头儿给生吃了的模样,却是如沐春风。
程海见状,心中也是既好笑,又感慨,因道:既然母子均安,我便也家去了。
他到底是个男子,虽然想在女儿身边守着,碍于规矩却是不能的。
周景宵忙道:岳父大人也辛苦了一夜,何不就在小婿这里歇一歇?姝儿若醒了,想必也想见见岳父大人,况且还有两个孩子,岳父大人也不曾好生看过。
程海听他提起两个外孙,心头也是一热,想了想,也便点头应允,由周景宵亲自迎着至专为他准备的客院歇下了。
此处却说玉姝不知睡了多久,方一微展双眸,便觉四周一片昏暗,她下意识道:水
立时便有一盏温热的蜜水贴着她的唇轻柔喂下,喂完了,周景宵又取过帕子一点点替她拭净水渍,见她像是彻底清醒过来了,方柔声道:
可歇够了?身上有没有不快的地方?饿不饿?厨房炖了你爱喝的灵芝乌鸡汤,我这就叫人送上来。
说着便欲扬声叫人,玉姝忙道:你一气问我这么多,倒教我先回答哪一个?我不饿,也不难受,又见他如此紧张的模样,便知他还未从先前生产时的惊魂中缓过来,柔柔笑道:
你放心,我在这里呢。
话音未落,便觉纤掌被他握住,夫妻二人彼此对视,只觉万般言语都在这一眼之中,竟无法表述。
半晌之后,周景宵方道:对了,你还没瞧过咱们的孩子罢。是两个极闹腾的小子,我叫奶娘抱来给你瞧瞧。
玉姝忙道:新生的婴儿可不能受风的。她虽然也很想亲眼看看自己的孩子,可一想到若是两个孩子会有什么差错,自然宁愿自己忍着。
周景宵笑着帮她理了理颊边的碎发:哪里就如此了?你放心,就在隔壁屋子里,几步路就到了。
一时帘栊掀起,两个极精神极爽利的年轻妇人各抱着一个大红襁褓,小心翼翼近前。
这两个奶娘都是王府千挑万选出来的,原本都是给还未出世的小世子又或小郡主预备的。没想到玉姝一次便生了两个,只得将备用的那个也用上了,周景宵又忙命人再去挑好的选上来。
玉姝在他的搀扶下坐起身,轻轻靠在迎枕上,就着奶娘的手看着那两张酣睡的小脸,只觉越看越爱。
因她身上无力,不便接过襁褓抱着,周景宵便道:不如我抱着,你也能近些看。
谁知玉姝立刻道:不行!你粗手粗脚的,若摔着孩子了怎么处?你还是老实待着,别在我这里添乱。
一句话说得周景宵嘴角直抽抽,众人都是想笑又不敢笑,看着自家王爷惨遭王妃嫌弃的哀怨眼神,心中油然想到一句诗
真是但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啊。
周景宵心道,方才还在与自己温柔私语、心意相通,如今就因为这两个话都还不会说的臭小子嫌起自己添乱来了,往后这日子还怎么过?他就说还是生女儿好,谁知偏是儿子,还一来就来两个!
想到此处,看向儿子的眼神不由凉飕飕的,可是又见那两张嫩嘟嘟红扑扑的小脸,他自己心里倒软了。小小的婴孩砸吧着嘴,还时不时吐出两个泡泡,大的那个生得肥壮些,小的那个虽瘦弱,可是哭声倒洪亮的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