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宁苏在小厮的牵引下,站到了卢枫书案前,小厮退出去之前,已经主动给他拖了把椅子,还沏茶亲自捧到他面前,却被满怀心事的宁苏给忽略掉。
小厮服侍卢枫多年,是个心灵手巧会察言观色的,见状,便不再多言多做,微微俯身行礼后,便自行退了出去,不忘把门掩上。
卢枫又伏案书写了一会儿,把信折叠好放到信封里,搁置在书案上,才微微抬起头,却正好跟宁苏投过来的目光对撞上,四目相对,尴尬在二人之间流淌。
宁苏丝毫不怀疑,以卢枫的聪明和敏锐,多半早就猜到他来的目的,却更加不知该怎么开口,沉默良久,最后还是卢枫主动开口,“宁兄,你不会是特意来让我看你站的多挺拔的吧?”
闻言,宁苏嘴角牵起一抹苦涩,随之一掀袍角坐了下去,脸上的笑很快便消失殆尽。
卢枫抬眸扫视一眼,最终还是他主动提及,“你的目的我清楚,只是,你也该知晓,我已经退让一步,何况,若是不严惩,那旁人会如何揣度?”
卢枫一边说,一边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随之淡淡掀眸扫向宁苏,但见宁苏脸色灰白,状似无奈低叹,眉梢忍不住压了又压。
其实,他也并非不懂人情世故,法之外,还有人情。
那刘姓管家,还有他家人,也算是忠心可嘉。
只是,若是不严惩徇私,那外人定然会怀疑官商勾结,这不利于朝廷府衙威信,何况,若非如此,那如何堵住幽幽之口。
所以,不管是出于情还是理,他都不能通融。
宁苏心坠了又坠,仿佛沉入谷底,其实他早就料到会是这种结果,可还是坚持来碰运气,或许是出于愧疚,也或许是想让自己良心上能好过一些。
谈完正事,宁苏才留意到屋子里摆放着几个大的箱笼,又想起,见到小厮来回走动,像是在收拾什么,顿时忍不住问道,“你准备离开了?”
卢枫轻点头,随之道,“已经逗留许久,也算是没有辜负厚望,也该离开了…”
说到这儿,他忍不住抬头瞥了一眼宁苏,似乎是有些话想说,却又在临出口的关口,又忍住了。
宁苏并没有意识到,反而也陷入沉思。
这个时候,门外响起敲门声,打破了各怀心事的二人的思绪,卢枫率先出声,“进来。“
来人正是之前的小厮,眉目之间似乎有些急,卢枫一开口,就直接推门而入,手里还捧着一封加急书信。
卢枫眉头微微蹙起,直接接过打开,轻扫了一眼,面色却瞬间阴沉下去,一目十行扫完之后,捏着薄薄纸张的手还微微有些发抖。
宁苏见状,还以为是出了什么大事,心里有些好奇,也有些担忧,可还是强忍住,准备先告辞,却在转身之际,听到卢枫开口。
“宁兄,真是来的早不如来的巧,你所求,能实现了。”
卢枫模棱两可的话,让宁苏微微拧眉。
下一秒,却瞟见宁苏递过来的书信上的几行字,顿时满脸错愕,随之抬头朝卢枫看去,卢枫却已经收敛心神,快速消化刚得到的消息,对上宁苏的目光,寒冰瞬间被驱散,仿若焕发生机,笑道,“皇后有孕,大赦天下。”
与此同时,京城,皇宫。
谢君墨不时抬头看向宫殿外,已经接近午时了,这些大臣还没有进谏完,他已经控制不住开始在龙椅上来回挪动。
旁人兴许看不出端倪,可身为贴身大太监的三宝却是心知肚明,却也只能装作视而不见。
却也忍不住想起,前些日子,皇后突然茶饭不思,整个人都精神不济,可把谢君墨急坏了,甚至从宫外把原本槐园的厨子都请进宫做了御厨,可皇后还是食欲不振,一天比一天消瘦,可把谢君墨愁坏了,甚至满京城的寻找能做出让皇后食欲大振的厨子。
最后还是一根冰糖葫芦,让皇后止住了呕吐,食欲大开。
宫里有经验的宫人,立即去请御医来给皇后把脉,结果,却是诊断出已经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算下来,竟然是洞房花烛夜就已经怀上了。
谢君墨刚获悉消息的时候,还在上早朝,跟几个大臣因为政令上的事情吵的不可开交,闻言,直接就跑出乾清宫,到了坤宁宫。
直接让满朝文武面面相觑,还以为年轻帝王龙颜大怒,心中担忧却又不知如何是好,又不敢离开,甚至不敢随意走动,生生憋晕了几个大臣。
而谢君墨却已经忘记这茬,忙着陪在皇后身边,直到翌日早朝,才想起来,却发现满朝文武竟然苦苦在乾清宫待了一夜,有几个年纪大的,还晕倒病了。
谢君墨本来还有些愧疚,可转念一想,这几个大臣年纪大了,却又占着位置不放,而他因为他们昔日功劳,也不好直接罢黜,没想到神来一笔,竟然病了,当即大手一挥,赏赐下一堆补品,再加让他们安心修养身体。
人逢喜事精神爽,谢君墨每天都赶早上早朝,他其实只是想早点结束,可以回去陪皇后用早膳,可是却苦了那些大臣,总不能让皇帝等他们,他们只能起的更早,真是苦不堪言。
甚至很多政令,都不敢发表太多意见,唯恐引起争执,皇帝直接甩袖离开,他走倒是走了,那他们却只能苦苦等他,万一,也不幸晕厥,再被赶下台,思及此,很多原本不满新帝实行新政的官员,最近也沉默了不少。
当然,也有些性子倔犟的,还是秉持不变。
谢君墨又抬头看了一眼天色,估摸了一下时辰,脸上焦急之色再也遮掩不住,直接一抬衣袖,然后双手一按桌案,便在众大臣眼皮底下离开了。
看的一众大臣面面相觑,却有口难言,有些早就站不住的大臣,都忍不住冷眼看一直喋喋不休的大臣,好似埋怨他多嘴多舌,才导致如此境地。
总之,自从皇后有了身孕,原本兢兢业业看着颇有牛马潜质的陛下,便彻底跟变了个人似的,每天心不在焉不说,也愈发有帝王之威。
不是没有人私底下议论过皇后,却直接被逮住罪证抄家。
那之后,大家便心有畏惧,不敢再随意开口了。
再说,谢君墨一路小跑回到坤宁宫,还没走近,就听到传出孩童咯咯笑的声音,原本还有些严肃的脸,顿时也染上一丝笑意。
就听到辉儿道,“阿娘,小弟弟小妹妹乖乖的,不许踢阿娘…”
木婉云还没言语,就看到一抹明黄色身影快速闪进来,一把攥住辉儿软软的小手,急切道,“你说的是真的,你阿娘肚子里真的有小妹妹小弟弟?”
辉儿眨巴了一下眼睛,冲谢君墨微微点头,谢君墨立即环抱住木婉云,却被红玉和进宫汇报生意的绿俏连忙拦住,“陛下,不可啊…”
宫里的老嬷嬷也是吓得白了脸,还好谢君墨听劝,顾及孩子轻手轻脚放下,又担心不已,忙让宫人去请御医,却被木婉云阻拦。
“好了,没事的。”
辉儿也在一旁劝道,“叔叔太紧张了,小弟弟小妹妹好得很。”
听辉儿这么说,谢君墨才彻底放下心来。
关于辉儿的事情,他之前有所感知,总觉得这孩子眼神不似之前那般懵懂,直到有一天无意中撞见辉儿出手教训妄图给木婉云下药的宫人,才终于完全确定。
而那宫人经过筛查,是太皇太后留下的暗桩,之前隐而不发,那次听闻木婉云有孕,才想出手,好让他精神崩溃,借机图谋大事,好在被辉儿识破。
原本谢君墨还顾及那么点子亲情,不想把事情做绝,让天下人嗤笑,可这次,太皇太后算是彻底触及他的逆鳞,被他直接下令秘密病逝。
而太皇太后从谢君墨登基就一直幽居行宫,她原本还指望安王能夺回皇位,可没想到安王不仅没有音信,那谢君墨还把皇位越坐越坐稳了,她后来也想通了,反正也算是自己的孙儿,只要对方知错请她回去,她也可以不计较,更是等着帝后大婚,他们请她出去主持大局。
虽然木婉云那个弃妇,她很不喜欢,可是想着可以借此回到宫里,也能忍了,大不了,到时候,从族里寻几个美貌女子入宫,给她添堵,可却怎么都没想到,他们竟然压根没想起她来,帝后大婚,难道不需要长辈坐镇?!
还有,谢君墨竟然敢下旨让堂堂王妃和离,还指婚另嫁,简直岂有此理。
安王和宋家女的事情暂且不论,这件事肯定跟木婉云那个贱人脱不了关系,当初自己就看她不安分,一个和离弃妇,竟然登堂入室做了皇后,还敢让皇室蒙羞,思及此,她再也隐忍不下去,也算是为谢家皇族除害。
却千算万算没算到自己计划竟然会被一个稚童给打碎,还落得不得善终的下场。
直到死这一刻,她都不敢相信,谢君墨竟然敢杀她。
而她却不知,她死的消息甚至都没有激起一点波澜,就被皇后有孕,大赦天下的消息给完全遮盖住了。
而那些原本催促谢君墨纳妃选秀的人,也讪讪闭嘴,谁让新帝竟然抛下一记,“谁让皇后心里添堵,影响皇厮,自己掂量一下。”
与此同时,卢枫和宁苏宁荣一起踏上回京之路。
只是返程开始没多久,卢枫就收到了京中来的信,打开信扫了一眼,卢枫脸色就阴沉下去,这一夜,月色清冷,而他却心事重重,对月独饮。
他赶不回去了,母亲,过去恩恩怨怨,不管谁对谁错,儿子终究是不能尽孝了。
马车一路前行,行至柳州的时候,擦肩而过从北去南的一伙流放犯人。
其中一名女子因为偷盗被官差抓住,鞭子一下接一下落在身上,可却没有人出声制止。
方燕满眼怨毒的死死看着那些所谓疼爱她的家人,忍不住破口大骂,“你们,你们凭什么不管我,凭什么?!”
可不管她如何哀嚎,都没人理会,甚至方老爷都面色冷淡,甚至有时候忍不住想,这条毒蛇什么时候才能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他过去这么多年,到底是被什么糊住眼睛,竟然宠出这么个玩意,把方家害到如此境地,看着一大家子被牵累的人,他悔不当初,在方燕再次破口大骂的时候,视若无睹的转身。
方燕又看向其他人,却无一不是如此。
卢枫掀开车帘扫了一眼,淡淡收回视线,始终一言不发。
方燕无意一扫,瞥见那抹身影,顿时激动起来,却没喊出口,就被一鞭子抽倒在地上,最后蜷缩身子,低低啜泣。
马车擦肩而过之际,卢枫依稀听到有孩童呼喊他,眉头微微一皱,最终也没有出声。
别说卢芳压根不是他的长姐,即便是,他们之间也没什么情分,何况,方家那两个孩子是什么德行,他最清楚不过了。
在即将抵达京城的时候,卢枫的马车被人拦住,听到那道熟悉的声音,卢枫才恍然想起,自己已经是有婚约的人了,上次无奈延期,这次,应该不会了。
想起那个女子,他心里说不上什么感觉,可是突然看到她,还是有些恍惚。
宋曦月却毫不见外,甚至主动钻进他马车里,吓得他面色顿时一白,正要开口,却收到宋曦月的一记警告,最后板着身子,被迫看她一个人发出让人头皮发麻的声音。
马车外,一匹骏马遥遥看着这一切,脸色彻底阴沉下去,随后一勒缰绳,转身离开。
听到马蹄声消失,宋曦月才长呼一口气停下,却不经意扫到卢枫赤红的耳垂,顿时心血来潮,突然对着他侧脸就是一记,却又兀自红了脸,仓皇逃离。
永晟帝十年,九岁太子在辅政大臣卢枫和宁苏辅佐下登基,与此同时,帝后乘坐新打造的战船,穿越海峡,开启跟海外的贸易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