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雨淅淅沥沥,愈发绵密。
谢云霁睁开眼,那充满胸臆间的酸涩不甘还未褪去。
生命最后的毒杀,比那暴烈的毒性更能让他痛的,是她的狠心。
他赌的向来只有她的一颗心。
可这颗心,从未偏向他过。
床榻上的公子缓了缓,平复了呼吸,坐起身来……他愣住了。
床榻对面是铜镜,铜镜里的男子面孔年轻俊美,一双狭长深邃的眼眸明亮,眼角眉梢,自带恣意风流。
衣襟微敞,露出的胸膛上没有任何伤痕。
他恍惚了。
数十年前的时光扑面而来。
这一方居室是青竹所造,现在似乎是清晨,还有三两鸟鸣声,有风吹过,竹叶沙沙。
那年游学至巴陵拜访范大家,便是住在这样一方竹林精舍里。
这一年,他十八岁,距离他三元及第还有两年的时间,距离谢檀认识宋旎欢,也还有一年的时间。
这一次他不会再做下错事。
谢茗听见动静进来,“公子醒了?”
浑身的痛楚消散了,陈年积累的病痛也不见了,谢云霁起身敛好衣袍,执剑走出精舍,“回云京。”
谢茗道:“可是公子,范大家还约您上岳阳楼一叙呢。”
谢云霁已跨上马,脸上带着轻佻的笑,“那便只能让范大家一人流芳千古了。”
这一年六月里,谢氏长房公子谢云霁向宋清宋尚书提亲,求娶其女宋旎欢。
他终于又见到了她。
才十三岁的她笑起来眼里仿佛漾着粼粼的波光,躲在屏风后好奇地偷看前来提亲的他,都忘了眨眼,像是想把他看的更清楚些。
眼睛亮晶晶的,傻傻的,却动人。
原来十三岁的她是这般模样,让人想起夏日里清甜的果子,还有午后明媚的日光。
清隽俊美的年轻公子咳咳两声,继续对正在考较他的宋大人作答,假装没有看见前来偷看的宋小姐,唇角却勾起,压都压不住。
终于到了两年后,齐王之乱如前世一般即将来临,云京中暗流涌动。
谢云霁才从未来岳丈房中出来,宋旎欢在门口等着,着急的小脸都皱巴在了一起。
他轻松一笑,“怎么了?”
宋旎欢立刻道:“父亲会受牵连么?”
谢云霁挑眉:“我的岳丈怎会受牵连?”
在齐王招募幕僚,有意拉拢宋清时,他便明明白白与宋大人讲明了利弊,何况这一世宋家与谢氏结亲,本也不需要去攀附齐王。
宋旎欢松了口气,咬唇看着他不说话。
自他提亲以来,与她不是第一次见面了。
谢云霁问:“还是不开心么?”
她摇摇头,不肯说。
他忍不住靠近她,其实想将她拥入怀中许久了,可还是怕吓到她,只轻轻执起她的手,“跟你说件事,岳丈刚才跟我说,本想等你及笄后再留你几年,可如今风声鹤唳,怕有变故,让我尽快把你娶进门呢。”
当然不会有变故,只是宋大人很上道,他稍加暗示,宋大人就将姑娘送了出去。
他欣然应允。
求之不得。
洞房花烛这夜,宋旎欢还是觉得不真实,那样一个如谪仙般的郎君,雅冠云京的谢大公子,怎会就如此对她情根深种了?
她的俊美夫君抚着妻子的脸颊,发出得偿所愿的喟叹,“旎欢,你不明白,不明白我有多爱你。”
她对他抿唇一笑,却还是被他的一番表白羞得脸颊发烫,只得顺势将脸埋进他的胸膛,鼻端都是好闻的熏香。
她抱紧他,忍不住小声说:“谢云霁,我从第一次见你,就很喜欢你啦……”
谢云霁的脑海中闪过前世宋旎欢决绝而冷艳的脸,忽然想起那时的她似乎眼角有泪。
看着丈夫恍神,宋旎欢忍不住问:“是不是有许多人都喜欢你?”
谢大公子的名讳,在云京谁人不知呢,她到现在都觉得像梦一样,这样一个绝妙郎君就成了自己的夫君……
谢云霁笑了笑,承认:“是。”
她望着他,有些失落道:“许多人喜欢你,你却娶了我,我该开心才是。可是……不知怎的,还有点不开心。”
他的心倏地疼了一下,她尚稚嫩,还不明白爱与妒是相辅相成的。
“妒”的滋味,上一世他后知后觉,才明白是那么难受。
这一世,他不会再让她“妒”。
谢云霁唇角含笑,抱紧了怀中的小妻子,温声道:“我娶了你,便只会钟情于你。”
她眨巴个眼睛看着他,他知她问不出下面的话,便主动道:“我这一生,只要你,不会纳妾,不会置通房。”
宋旎欢幸福地笑。
“我字子澈,你可唤我小字,或……夫君?”
宋旎欢也不知自己怎么就开不了口,在宋府中弟弟也是有小字的呀,这怎么就叫不出口,小字都叫不出口,更别说夫君了。
想到这两个字,真是羞死人了。
她一抬眼,正对上谢云霁带着笑意的眉眼,穿着大红吉服,郎君美艳如画中人,一下撞进她的心里。
她的心跳更快了,避开他探寻的目光,磕磕巴巴道:“子澈哥哥。”
谢云霁眼睛明亮,应了一声,恐她太害羞,也不逼她唤他夫君,只抚上她红的像暖玉一般的耳垂,温柔道:“天色晚了,该歇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