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年的除夕。
关雎宫外的内侍着急的来回踱步,今日除夕,太后设宴宴请命妇们,饮了不少酒,首辅谢大人送太后回来,到现在都没出来。
除夕宫门下钥的晚,却也不是没有门禁,眼瞅着到了宫门下钥的时间,内侍实在后悔放了谢大人进去。
宋旎欢自谢檀走后,支撑着过了一个又一个年,如今已是第七年,瑄儿也十岁了,她一遍遍告诉自己,再坚持几年,就可去和檀哥相见了。
檀哥一定很担心她,他走的时候,是那么不甘啊……
谢云霁的目光落在她眼角的泪上。
她在为谁流泪?
醉成这样,可是因为方才陆氏在宴席上胡说八道?
她是不是以为他真的和陆氏琴瑟和鸣……
她不知道的是,只要她说愿意,他就可休妻。
谢云霁眼眶泛红,俯下身去,将她抱在怀里,哄道:“别哭,旎欢。”
宋旎欢睁开了眼睛,缓慢地眨了眨,“檀哥?”
他仍抱着她不忍松开。
即使她把他认成谢檀也好。
他实在是太想她了,尤其是在这样一个夜晚,她哭了。
任她打他也好,骂他唾弃他,甚至是处死他也好,他不想走了。
宋旎欢笑中带泪,“我以为你死了,檀哥……我好想你。只有醉了或是在梦里,才能看见你……”
谢云霁捧着她的脸,吻去她的眼泪,“我一直在你身边,我活着,不信你听听我的心跳。”
宋旎欢紧紧搂住他的脖颈,脸贴在他胸膛,喃喃道:“真好……你活着,真好。下辈子,你许诺了我下辈子,记不记得?”
谢云霁心碎欲裂,声音暗哑,流着泪回答:“记得,记得。”
他挥手拉下了帐子。
她迷离地吻他,一遍遍唤他的名字。
梦中谢檀身体有力,炙热又急切,一遍遍的回应着她的相思,她说了很多次爱他。
宋旎欢留恋这个梦,不愿意醒来,无度地索取。
宫殿外,侍人和婢女的脸色都很难看,大气都不敢喘。而他们身边站着的小皇帝,脸色更难看。
在破晓之时,宫殿内的响动终于停了。
宋旎欢早上昏昏沉沉醒来,头痛欲裂。
这种感觉她已经习惯了,是饮酒过度导致的宿醉,第二天都会头痛。
少女时她就喜欢偷偷喝点,被父母训斥后就收敛了。后来谢檀离去,爱喝酒这件事为她消解了很多愁绪。
可现在,除了头痛,竟还有一种神清气爽的感觉,像是什么被疏解……
她忽然觉得异样,小腹鼓胀涨的,一只手还搭在她腰间,背后是温热而坚实的胸膛。
他竟还没!
宋旎欢抽身坐起来,想也不想就朝谢云霁踹了一脚,他却握住她的脚踝,俊美的面容上是餍足而宠溺的笑。
而她冰冷又愤怒地看着他,“滚下去!”
“是你昨夜不让我走,缠着我一次又一次……”他道。
昨夜的旖旎还在,帐子里都是令人面红耳赤的气味,谢云霁以为他和她之间会有所不同。
没想到宋旎欢冷笑一声,秀美的眼眸中是彻骨的冰冷怒意,她的足尖点在他肩膀上,“好,你想做我的内宠是么?”
“那你就不能沾染任何权力,自去辞去首辅一职,不必回乡丁忧,留在我宫里就好。只是……为防止外戚,我要诛谢氏满门。”
“当太后的房中人,便是要做到这一点。”
“你若是做不到,还来沾染我,那我就叫控鹤监给我找新的内宠来,反正太后的名声也被你毁了,我何必再为任何人守着?”
宋旎欢说这话的时候一直盯着谢云霁,在她提及到谢氏族人都要死时,他的脸庞隐隐抽搐,在她提及控鹤监的时候,他眼眸中的光亮犹如雨中熄灭的火焰。
谢氏数千人,怎能因为他一己私欲葬送?
可历来男宠,皆是无父无母避免外戚专政。
而命控鹤监寻男宠来,作为太后的她是有这个隐秘的权力的。一想到她和别的男人……
他宁愿约束自己。
谢云霁垂下眸子,叹了口气,“我不再找你便是。”
她收回了腿,敛好衣袍,逼视他:“出去。”
谢云霁从她床上下来,那冷白的胸膛上有红痕,那欢爱的痕迹可见昨夜之激烈,可他那一张脸却清冷俊美,眸子中浸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忧伤。
“我会休妻。”他系好革带,罗红色的朝服端方肃正,已将昨夜的旖旎掩去,“不会让你难过。”
“我也不会再娶,这辈子,我谢云霁是你的人。”
他跪下,俯身叩首,“望太后金安,臣,告退。”
*
空荡荡的太庙中,宋旎欢坐在蒲团上,手中是一纸密信。
她的乌发全部束起,珠玉簪首,冰冷的金玉让她本就姣好的面容有种不真实的美。
没有生气,冷而艳。
岁月终于在她脸上留下了痕迹,今年,太后已三十七岁。
光影透过太庙的隔扇打进来,幽暗与光亮相间,尘埃飞舞。
她叹息,怅然对身边的东厂提督说道:“他真要如此做?”
陈良垂首,“谢大人与掌管京畿安危的十二团营已达成共识,陛下如今在热河行宫,他们的人已经驻扎在热河二十里处。云京皇城除了东厂的人,其余的都被调走。”
宋旎欢自当太后以来,与谢檀生前所行一致,对军权控制严密,且不让外戚掌兵。
不知谢云霁是如何将那些将军都渗透、蛊惑的。
他终是要反了么。
他无法容忍每日见到她却不能靠近她,无法容忍小皇帝愈发严重的猜忌。
宋旎欢的目光望向太庙高而深的藻井,再往下,是谢檀的牌位和画像。
她许久没有流过泪了。
手中的信是萧玹的,前朝太子,已入空门许久的萧玹。
他在信上说:谢檀是父皇的骨血,是我的兄弟。当时父皇为了稳固朝纲应该立老六为太子才是上选,可他知道萧慎继位后绝对会对我赶尽杀绝。我时常疑惑,我在父皇心目中的分量竟如此之重么?直到萧慎逼宫那日,一向冷静沉着的父皇下令保护萧檀,我才知道父皇一直要保护的人是萧檀啊。只有我当了皇帝,萧檀才不会黄沙枯骨。
宋旎欢看着谢檀惟妙惟肖的画像,流着泪道:“檀哥,你不是谋朝篡位的贼子。”
此间情愫百转千回,无人可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