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云霁自己用将玉,指引宋旎欢坐在了另一张琴面前,告诉她:“它名唤春台,是母亲留给我的。”
宋旎欢垂眸看去。
一般的宝琴,尤其是女子所用,都会富丽娟秀,而清河郡主所用的“春台”,仿佛被春风拂过,吹去了所有脂粉气息,只留下干干净净的寂寥感。
宋旎欢忽然明白了谢云霁的那股神仙似的出尘出自于哪里。
她发现他去取琴的功夫,竟还换了衣服。
坐在琴案前的俊美青年身着细麻禅衣,领口微敞着,飘逸的衣袖在清凉的海风中微微摆动,露出的锁骨和抚在琴上的手,都泛着冷玉般的色泽。
宽大飘逸的禅衣竟还在腰部束着丝绦,显出他劲瘦的腰身来。
这般风流的模样,她许久没见过了。
整个人都有些难捱的羞赧。
谢云霁一双深邃狭长的眸子透着隐隐的笑意,寻着宋旎欢躲闪的眼眸,落在她发热绯红的耳根上。
别说她惊讶了,连谢轩都讶异的很,公子去取琴,居然还顺道换了衣服。
虽说谢轩连公子沐浴褪去衣衫的模样都见过,可在这又冷又美的夫人面前,公子这……
算了,他们以前毕竟做过夫妻。
谢轩上了茶,知趣儿地退了出去,不敢走远,在一边守着。
船舱之中,忽然传出一阵悠扬的琴音,宛如高山流水般。
与此同时,另一道琴音也响了起来,但却显得格外生涩难听。
守在门口的谢轩不禁皱起眉头,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耳朵。
过了一会儿,那道原本刺耳的生涩琴音竟然渐渐发生了变化。逐渐有了一些韵律和节奏。
虽然与那流畅松弛的琴音相比仍有差距,但已经不再让人觉得难以忍受了。
琴音忽顿,只听见谢云霁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取酒来!”
谢轩一愣,应了一声后便如同一阵风似的,一溜烟儿地朝着下层的酒舱跑去。
*
琴酒相伴,时间过得很快。
宋旎欢瞧着谢云霁脸颊上泛红,料想他八成是快醉了,便关切问道:“是醉了吗,不喝了吧,我叫人沏茶来。”
她说话多,说完话便将酒杯递给他,他便毫不犹豫地接了。
她也不想这样做,心里很不安,可她更不想他伤害她腹中子。
而谢云霁心里的狂喜犹如惊涛骇浪,今夜她来听他弹琴,又主动要了酒来,他看得出她变得细腻柔软了很多,他怎能扫兴。
“不必,喝这些不算什么。”他道。
“我与母亲在梨园听戏时,听过一曲《皂罗袍》,记了个大概,这一晚上总让你给我弹琴也不好,我给你演一个。”她笑着说。
谢云霁抚掌,目光灼灼道:“好。”
他从未听过她唱曲儿,也没有看过她跳舞。
起初,是不屑。之后,是心疼她,不想她想起曾经在烟花之地以色侍人的心酸。
而现在,她姣好的脸庞上浮起几分羞涩,窈窕的身形起势,华丽的袖袍翩然舒展,犹如月下仙子。
兴许是酒意上头,他想看下去。
随着她清丽的嗓音漫过来,谢云霁听见自己的心剧烈的跳起来,她纤细洁白的手腕似乎能翻出花来,腰肢灵动窈窕,每一处都惹得他移不开目光。
她与他好像回到了情浓时。
她又对他笑了。
谢云霁痴痴凝望着宋旎欢,只觉得自己已沉沦的无药可医,只想色授魂与。
宋旎欢觉得自己脸颊都在发烫。
没想到有一天要用这样的方式来取悦他。
她停顿了片刻,他以为是她羞赧,便一只手击节,一只手在琴弦上拨弄。
简单几下,指尖便流淌出《皂罗袍》的韵律来。
她看着他,他淡淡笑着,眼眸却含泪。
一曲未终,她就唱不下去了。
她不知为何难过,可那种细密的疼痛就像潮水漫过了她,几欲窒息。
谢云霁起身,垂眸看她,她像个孩子似的耷拉着眼皮,我见犹怜的模样让谁看了都动容。
他的心被一种柔软所包裹,此时若将她拥入怀中,她不会再拒绝了罢……
可下一刻,宋旎欢忽然抬眸看向他,“我想向你求证一个问题,要你亲口回答我。当年对参与齐王之乱官员的处置,真的是你写的诏书吗,是你左右皇帝发的政令吗?还有……与之有关的官眷的处置方式,你是知情的吗?”
谢云霁的手僵在空中,而后垂下。
沉默片刻,他道:“如果我说与我全无关系,我并不知情官眷的处置方式,你信吗?”
“当年齐王谋反,欲取先帝而代之,先帝是何等人也,怎会没有察觉。皇帝取谋反之人性命,本就理所当然,即便那人是皇亲国戚又如何。但皇帝也要顾及后世对他的评价,需要有一个人来揣测圣意。”
“我那年中了状元,金殿传胪,这等谁都不愿开口的事就落在了我身上。但自古对谋反之徒的处置,并没有什么例外,向来是血洗……谁能掌权,谁便能掌生杀。至于官眷,多事之秋,难免矫枉过正,我知情,且并未觉得有何不妥。”
他承认了,没有遮掩和推诿,且字字诛心。
“旎欢,你是书香门第出来的姑娘,不会不懂这个道理。换个说法,若是齐王篡权当了皇帝,必然也不会对前一个皇帝的近臣手软。”他看着她,平静道,“谢氏百年清流,只效忠于正统,对齐王暗地里的动作我父亲并非不知,非但没有同流,谢氏数千口还都与齐王及相关外戚即刻划清界限。若是齐王掌权,必然拿谢氏开刀。”
他趁她晃神时将她紧紧拥入怀里,叹道:“旎欢,过往诸事,皆是天意。我能弥补的,会尽全力弥补,原谅我,别推开我。”
他与她贴的是这样近,仿佛先前的肝肠寸断只是一场梦,谢云霁只觉得眼眶酸涩。
“旎欢,我实在受不了了,别折磨我了。”他吻着她的发顶,将她用力揉进怀中,“我不能没有你,不能不爱你。”
他温热的薄唇贴在她额头上,而后鼻尖抵着鼻尖,气息相闻,他哽声道:“别折磨我了……”
宋旎欢本想推开他却怎么也推不开,先前的决心在此刻都溃散了,她心慌意乱,隐隐害怕。
她不能与他纠缠不清,什么灌醉他,她后悔了,不想再陷进去了……
宋旎欢摸着袖中的短刃,刚想以此威胁他松手,耳边却响起谢云霁低低的,暗哑的声音,“我没有多少时间了……”
“旎欢,我们已经蹉跎了这些年,我已经过了而立之年。我没有时间了……”
她忽然想起那夜在牵星台前他的自语。
文曲暗。
文曲是什么,文曲星。
三元及第的状元郎,他不是文曲星谁是呢!?
谢云霁是夜观天象,提前知道了自己的结局么……
宋旎欢的心重重的下坠,她抓紧了他的衣衫,喃喃道:“不会的,你不会死的!”
他苦笑着牵起她的手,环住自己的腰,而后贴着她的耳侧淡淡道,带着些微醺,“为何不想让我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