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中带着丝丝细雨,猝不及防的凉意让乔诗年打了个寒颤。
“我回去了,你也会吧,不用送我。”酒楼门口乔诗年对着姬澜舟挥挥手,两人皆是一身酒气,店小二第三次进来送酒时惊诧于乔诗年一个姑娘家的酒量。
看着有些晃悠的人,姬澜舟怕她跌坐到水洼里,忍不住伸手扶住她。
“你的婢女呢?”
“一个让她驾着马车回去,一个让回去告诉闻纠我不回家吃晚饭了,现在应该在哪个角落里等着我吧。”乔诗年对答如流,笑着拍拍他伸出的手:“我只是有点醉,放心吧,头脑清醒着呢,我认识路。”
“走吧,别逞能了,我送你回去。”
姬澜舟其实也有些醉意,他牵着乔诗年的手往永乐王王府走去。
乔诗年耸肩:“真不用送,你明日当值吧,早些回去歇息,让我一人慢慢回去就可。”
“女孩子走夜路不安全。”
“我会怕?我身手也不错的,以及我身边有人,他们会在我应付不了的时候出来。”乔诗年挣脱了姬澜舟的手,“男女授受不亲,你说的,忘了?”
她笑着抬头去看姬澜舟。
姬澜舟抿嘴不语。
“行了,真不用送了,我有点烦,想一个人走走。”乔诗年最后拍拍姬澜舟的胳膊,头也不回的朝永乐王府走去。
姬澜舟看着乔诗年的背影出神,好一会儿他抬脚跟上。
下过雨的缘故,街道上没什么人,只有亮着的灯火,时间不算晚,许多商家都开着门。
姬澜舟就看着走在前面的女孩歪歪扭扭的执着想要走直线,最后,她竟然找个没人的地方蹲了下来。
她就那样蹲在那里,没有任何动静,甚至会有一种她蹲在那里睡着的感觉。
乔诗年盯着地面的水洼,看着自己的面容忍不住伸手去戳那滩水。
姬澜舟连忙上前拉住她的手,用疑惑的目光看着她。
“回京城,很不开心吗?”
乔诗年摇头:“不是回京城不开心。算了,女孩子的心思你别猜。”
她起身就看到姬澜舟腰间的玉佩,玉是好玉,就是穗子太旧了。
见她盯着自己腰间的玉,姬澜舟心跳如雷,他一把抓在穗子上:“别看。”
“唉~”
乔诗年笑着伸出手想要拍拍他的臂膀,手在半空又停住:“真有那么喜欢么?”
姬澜舟认真的看着她,与她目光相交,神情是说不出的缱绻:“嗯,很喜欢。”
“那换个新的吧,这旧的我收回来。”乔诗年眼眸含笑,“明日晚上有空吗?我想约你再吃个晚饭。”
“有。”他几乎是不假思索的回答。
“那好,明日我把新的穗子给你带来,这旧的今日就先还给我吧。”乔诗年伸出手向他讨要那个并不怎么好看的穗子。
姬澜舟犹豫着看向她,摇头:“不行,这是我和别人交换的,就算旧了,我也有其他用得上的地方。”
乔诗年问道:“你帮小月多大的忙,她才会给你这个?”
“秘密。”
最终,姬澜舟还是将她送到永乐王府门口。
今日的永乐王府已经挂上了匾额,昭示着这里已经属于闻纠。
“明天见。”乔诗年挥了挥手,转身进了王府。
姬澜舟在永乐王府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才转身回去,一路上,微微勾起的唇角昭示着他的好心情。
“少爷,怎浑身酒气?”回到自己院里,一个貌美的婢女迎来为他脱去外衣。
姬澜舟只是笑,并不回答。
婢女瞧见姬澜舟模样,先是疑惑,随后便是不动声色询问道:“奴婢去吩咐厨房做碗醒酒汤来。”
姬澜舟摇头:“没醉。”
“那少爷今日可须留奴婢过夜?”婢女低眉顺眼为他脱去鞋袜,柔弱无骨的手轻轻拉起他的裤腿,将他的脚放入盆中。
姬澜舟看着蹲着的人,这是母亲为他挑选的通房,是样貌美、性子柔顺、识大体、懂进退。
她蹲下时,那雪白的沟壑就在他眼下一览无余。
“冷么?”
“啊?”婢女诧异抬起头。
“这两日雨天,降温快,你穿的这般少,不冷么?”姬澜舟问道。
婢女羞红了脸:“少爷,奴不冷。”
姬澜舟点头,把脚从盆里抬起:“早去些休息吧。”
婢女那双杏眼流波转动,她想到了下午夫人对她说的话,心中不由升起几分坚决。
“少爷~,您不想奴晚上伺候你吗?”说着,她抬手去为姬澜舟宽衣解带。
姬澜舟抓着她的手:“我知你难处,今日你便在屋内睡。明日你只需要撒个谎,母亲是不会为难你的。”
“少爷。”婢女心凉了些,这怎么会被他知晓。
“你现在是我屋内的人,你得和我站一起才行。只要你乖巧不惹我生气,未来少夫人进府后,你会摆脱通房的名分成为我的妾室,我们不会亏待你。
再以后,等少夫人生子后,你也会有孩子傍身。在少夫人进府前,你会是我唯一的通房,知道了吗?绿萼。”
“奴婢知道了。”绿萼抽回手,恭敬回答。
细听的话还能听出她话音里的颤抖。
·
“我不是告诉你我晚上不回来了吃饭了吗?”乔诗年看着饭桌上纹丝未动的饭菜以及坐在一旁一动不敢动的冯天默。
真是,许久未见了。
这个贼眉鼠眼的人此时依然有了几分正派大气的模样。
“乔姑娘,许久不见,是师侄要等你回来才能安心吃下饭。”
冯天默的话被两人无视,闻纠的眼里只有阴翳。
“姐姐,你明知姬澜舟对你贼心不死!你为何要单独出门于他用膳?我可不知你们什么时候关系变得这么好了?推杯换盏,言笑晏晏,真是好不快活!”
乔诗年听此,面色也沉了下去:“等你摆正态度再来和我说话,今日饮酒过多,我头晕,先回房歇着了。”
“乔诗年!”
这是闻纠第一次用遮掩严肃愤怒的语气与她叫她。
乔诗年脚步一顿,却没有回头,直接离开。
闻纠在乔诗年一步步离开他的视线时,眼眶已然红了。
冯天默降低存在感,他恨不能钻进桌子下躲着。
看不见他!看不见他!
“你要是不回头,我就真的生气了!”闻纠一直憋着气,见她走远,忍不住又说一句。
乔诗年没有回头,她径直回到自己院中。
她现在没精神去哄闻纠,她连自己的内心都还没哄好呢。
先要将自己哄好了才能继续实行联姻计划。
现在正是百废待兴的重要时刻,闻纠能不能懂点事?
他们委曲求全这么多年,为的不就是以最小的损失在将来一举拿下皇位,一统天下么!
统一天下需要花费更多的时间,闻纠和她都年轻,还能拼。
在这的十年里,她不会老的这件事已经是两人心照不宣的秘密。
要是耗费太长时间,闻纠老了怎么办?统一天下,进行时代改革的任务交给谁?他的下一代吗?
想到这里,乔诗年的头就更疼了。
她现在只能想到从自己这边再找个女孩和闻纠成亲,占据侧室的位置,以她的关系,将来让侧室的孩子继承闻纠的衣钵应当是不成问题。
而在大厅用膳的冯天默瑟瑟发抖的看着面前碎掉的木桌:“师…师侄啊,那个……那个…乔姑娘说不定只是去和姬澜舟联络一下感情。”
“与他有什么好联络的,姬家恨不能姬澜舟几年前就没被父皇指派到我身边,以此撇清关系。她不是不知道那姬望新的想法,还去找姬澜舟,她是怎么想的?
她想羊入虎口吗?!”
“就算她想入,姬家也不敢收啊。”冯天默拍拍闻纠的后背给他顺气,“师侄,这就是你想多了。”
“滚!”闻纠转身也回自己的院子,门是关得砰砰响。
·
一如闻纠所说,他真的生气了,连着许多天都不曾回府,一直泡在明鉴局里,对着里面的人轻则臭骂,重则直接处罚。
一时间,闻纠就是一个火药罐子,没人敢靠近。
直到繁花郡主与忠勇侯回京。
乔诗年第一次见到繁花郡主是在高文帝为两人赐婚的宴会上,人如名字一般美丽。
长得像朵花儿一样明艳娇媚。
在场众人在确定了两人的婚事后,赞美之词如雨后春笋络绎不绝。
这次,乔诗年没有拒绝之前高文帝让她跳舞的话。
皇帝高高在上,她原本是觉得有些屈辱的,感觉自己像是一条狗被人使唤,如同关在笼子里的动物一样窒息。
但现在,她不仅要跳,还要用尽全力,如燃烧的生命、如盛放的烟花、如刹那芳华的昙花。
她首先要将自己在明面上的优势发挥出来,她在这个圈子里是比不上世家女子那样有价值,但她做好要一脚踩进这个圈子,最后踩烂这个圈子。
她在舞蹈上没什么天赋,相比起其他人,她的优势在于她有一个国际舞蹈家的母亲,有一个天才师姐。
古代舞她比不过专业的宫廷舞姬,现代舞是这个世界暂时不能接受欣赏的。
所以,在这个时代人人含蓄的时候,她就要热情绽放。
热烈、奔放、美丽。
没有麦克风,她只能稳着声音。
那晚的宴会如她所愿,她几乎盖过了宴会主角闻纠与花似锦的风头。
她的目光坚定而充满杀气。
闻纠感觉到,那时谁敢挡在乔诗年面前,乔诗年就会毫不犹豫粉碎这块拦路石,就算是他,乔诗年也不会心慈手软。
最近大半个多月来,京城总是时不时下一场雨。
每当雨后,气温总是会骤降几度。
到现在,乔诗年已经穿上了初冬时的套装了。
她只感觉到有些不可思议,从她回京以后,气温至少降了十几度,这趋势还在增加,似乎不会再回温,掠过秋天直接进入冬季。
这是这段日子乔诗年第八次见姬澜舟,这次两人相约勾栏,点了一处京城最受欢迎的红梅帐,听说是这两年里的新戏,讲的就是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
乔诗年没料到,这古人的戏和她在现代见到的戏曲大有不同。
之前和慕卿尘看时,也没看到过这样的大尺度啊!
在一阵沉默无声的尴尬里,两人低头喝茶吃点心。
台上的人影交缠,红帐抖动来形容某些不可言说的事。
等到下面一片叫好声过去后,乔诗年尴尬的说道:“我不知道这戏居然……居然这样…外放。”
姬澜舟点头:“你平日不爱看戏,所以不清楚缠绵悱恻的戏剧一般都有这样的场景。”
“是吗?我以前倒是也随人去看戏,可能是那人选的戏删去了这样的场景。”
乔诗年很快就恢复,她抬眼看向姬澜舟:“如果你爹让你娶妻,你会选谁?”
姬澜舟看向乔诗年,认真道:“你。”
“你父亲会允许?”
“我会一直求他,此生非你不娶。”姬澜舟说完后,态度更认真了:“我知你心思,姬家是皇上的姬家,不是任何皇子王爷的姬家。
我会娶你,但依旧是皇上的侍卫。
我会一直爱你,但我有一通房,我答应她在我妻子进府后,会抬她为侍妾,会给她孩子。
你应当知晓,只有正妻所出的嫡子才是未来的继承人,庶子终身是庶子。”
乔诗年面上的笑意微微有些僵,好一会儿才说道:“若你将来的庶子仗着有人撑腰想要抢嫡出子女的位置呢?”
“不会出现这样的事,从古至今,嫡庶有别。庶子若敢妄想,自有族规处置。”姬澜舟认真的看着乔诗年,“你若想好要嫁我,那与闻纠那边的关系就要做出取舍。”
乔诗年笑得很勉强:“你真是个好人,容我想想。”
看来从她这边找人做闻纠的侧室是不妥的,姬澜舟确定的话语中表露出的是这个时代的规矩。
嫡庶有别。
闻纠可以做到没有区别吗?
高文帝上位后,手下可没留下一个兄弟,姐妹都被他送走和亲,不知死在外面有多长时间了。
周帝也是,所以,现在所知的国家里,就这两个国家实力最强。
毕竟坐在上位的人心最狠,做事最果决。
若姬澜舟只是说她和闻纠要断绝关系,她会立刻笑着答应。
可姬澜舟的话代表着他的立场。
他是喜欢她,或许是喜欢到无法自拔,但他依旧有自己的立场。
“姬家是一代代人垒起来的姬家,姬家世代忠于皇上。
我能违抗家族的意愿娶你,是因为我喜欢你,但我不能因为喜欢毁了我的家族。
如今的父亲,如今的我,是家族供养出来的。
你懂吗?我们世家子弟早从出生起就与家族生长在一起,家族供养我们,我们反哺家族。”
姬澜舟眼神里带着些悲伤:“我想娶你,却不想骗娶你。你所作的一切,我都知晓你的用意,联姻不是那么简单。那是家族利益与家族利益的捆绑,我想简简单单的和你在一起。
但你不能一知半解就嫁,你要了解这其中的水有多深,你要做好跳进另一滩深水里的准备。
若是你想清楚,若是你都明白了这些,你若还愿意的话,我立刻回家与父亲母亲说我要娶妻。
最多不过五日就会有媒婆上门提亲。”
乔诗年勉强的笑笑,随后就看到了脸上阴沉到能滴出水的闻纠,他的身旁还站着一脸诧异的花似锦。
“闻纠。”她非常心虚的叫了他一声。
闻纠转头看向花似锦时立刻换上了温和的笑意:“不好意思,我亲爱的未婚妻,我现在有事要处理,我让人护送你回去。”
花似锦揶揄的看向姬澜舟:“早就听闻姬家公子是京城的冷面公子,原来传言不实啊。你喜欢她呀,你刚说的那些为她好的话,要是被其他爱慕你的贵女听去,她们该多伤心啊。”
“与我无关。”姬澜舟起身挡住了闻纠看向乔诗年的视线:“我有心求娶乔姑娘,若她愿意,永乐王殿下,你阻拦不了她,不是么?”
闻纠只是沉默着看向乔诗年,他向前走两步:“出来!”
就在几句话的功夫,乔诗年已经做好待会儿要好好哄一哄闻纠的准备,她向前一步,随后对姬澜舟说道:“你刚才说的我会认真思考,过些日子给你回应。”
“那么,未婚妻,我就先带姐姐回去一趟。姐姐涉世未深,不懂这里面的弯弯绕绕,我得好好和姐姐说一说。
改日再寻你出来给你赔罪。”
花似锦也沉下脸来:“今日大家都看到我被你约出来,你这样走了,让我脸面放哪?”
说完,她抬头看向乔诗年:“这位姐姐三十好几了,涉世未深这样的话是用在养在深闺里的姑娘身上的。”
“你的脸面既然不能放在脸上,那就捡起来甩出去吧。”闻纠低头在她耳畔低语:“我给你面子了,再闹对你没好处。”
花似锦瞥了一眼闻纠,皮笑肉不笑:“不过,三十几岁涉世未深也不是没有,毕竟天地之大,无奇不有嘛!好了,永乐王殿下,你先和这位姐姐回府吧,本郡主自己走走。”
闻纠抬眼看了姬澜舟,说道:“我倒是小瞧你了。”
说着,他一把拉上乔诗年就往外走去。
闻纠一路上都太安静,安静到让乔诗年说了许久的话都没得到一个字的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