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冷的声音不带一丝一毫的感情起伏,犹如从九幽地狱传来一般,竟直接将原本足以响彻整个房间、震耳欲聋的怒吼声硬生生地压了下去,仿佛那股愤怒的火焰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瞬间扑灭,连一丝余热也没有残留。
凯多心里一惊,下意识地抬头望去,只见一根原本空无一人的横梁上忽然出现了一道高大的人影,双手环绕在胸前,昂头睥睨着自己。
由于那人背对着灯光,整张脸几乎隐藏在一片阴影之中,导致凯多很难看清他的实际长相。但从他身上散发出的强大气场似那地狱中的魔神一般,令凯多顿时感到一股空前绝后的巨大压力如排山倒海袭来,本就紊乱的呼吸变得愈发急促,握住狼牙棒的手也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这家伙,到底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的?为什么我一点都没有察觉到?!
——难道他是某种果实的能力者吗?还是说只是纯粹的速度惊人?
脑海中涌现出一连串的疑问,凯多轻轻舔去从额头上渗出而滑落到嘴角边的汗渍,目光迅速环视着四周,发现除了那人以外并没有其他人的气息存在,这才稍稍松了口气,但内心的戒备与惊惧依旧没有放松分毫,生怕稍不注意就会着了敌人的道。
“你,好像看上去,有点紧张?”
声音并非来自天花板的横梁,而是于近在耳畔的位置突兀地响起,好似一双无形的手抚过后颈,令凯多感到一股阴冷到极致的寒意从脊背直窜头顶,浑身汗毛直竖,脑子里无暇去思考其他事情,条件反射般趔趄了好几步,顺势猛地便看到那人不知什么时候竟站在离他五米距离的地方,手上依然保持着之前的姿势,没有分毫变化。
就像一道幽灵,无声无息地就出现在了自己的身后。
昏暗的灯光下,模糊的轮廓逐渐显露出男人的身形,使得凯多勉强看清了他的长相。
全身包裹在漆黑的盔甲之内,仿若从黑夜中裁下一块人形的影子。没有任何实质表情的脸上如同死水般毫无生气的沉寂,唯独那只灰黑色的右眼闪烁着幽暗深邃的光芒,使凯多在一瞬间不禁怀疑他是不是个活人。
翘曲的卷发,硬朗的脸型,为他的形象更添几分不容抗拒的威严与冷厉,戴在左眼处的眼罩几乎遮住了他的半边脸颊,只要看过一眼便会产生一种忍不住将其揭开并看个究竟的冲动。
“如果你的目的是来取我性命的话,就赶快使出你的全力!”
拼着一股劲强行抑制住内心恐惧的凯多握紧狼牙棒竖于胸前,死死地盯着眼前始终没有采取行动打算的男人,像是为了壮胆似的扯着嗓子怒吼,“到时候可别因为一时疏忽导致破绽百出,然后在我面前哭鼻子啊!”
“......哭?”
颇有耐心听完他这番话的独眼男子像是不明白什么意思地抬手用食指揉了揉太阳穴,过了让人感到异常漫长的几秒钟后,他的双臂如老化的机械般一点点地垂落到身体两侧,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罕见地露出了若有若无的、如同讥讽着对方无知的笑容,“听说那是一种人类在遇到恐惧或者绝望的事物经常会露出的表情,吾从来没有体验过的机会。所以就准许你在这里演示,让吾观摩一下究竟何为'哭泣'。”
带着冷质的低沉话音落下的一刹那,男子那只微微眯起的右眼陡然一瞪,无形的气魄化作黑色的寒潮席卷而出,眨眼间渗透了房间的各个角落,就连空气的温度也仿佛降至零点以下。在照明灯接连不断的碎裂之中,整个房间顿时陷入了仿佛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本就汗毛倒立的凯多在这一刻更是如坠冰窖,只觉灵魂都被冷冽的寒风包裹,几欲凝结成永远不会融化的冰块。
咣当!
伴随着狼牙棒从手中脱落到地面上发出的巨响,凯多整个人“扑通”一声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汗渍如雨点般从他额角处不断滴落,身躯也抑制不住地剧烈颤栗。
仅仅是单纯地释放霸气,就让凯多彻底意识到对方的真实实力远远超出了自己的认知。
他在海上闯荡多年,已历经了大大小小总数不少于万次的战斗,其中不乏各式各样强大的对手,但没有任何一人像眼前这名男人一样,给凯多带来足以将自身信念摧毁殆尽的强大压迫感,内心那份想要抵抗的念头也如同退潮的海水般消散得一干二净。
不同于先后与自己打过交道、做事毫不掩饰个性的罗杰与白胡子,那人就像一片深不可测的湖泊,表面的平静无波之下则隐藏着肉眼无法察觉的暗潮汹涌,一旦有船只想要在其间驶行便会瞬间被拖入虚无的漩涡之中,彻底万劫不复。
那种仿佛置身于无穷的恐惧与未知的感觉,就好像,在面对着那个男人一样......
——我,不可能赢得了他......或者连交手的资格都没有......
一个让凯多自认为理所当然的念头从他的脑海中不可抑制地涌现了出来,视线渐渐变得模糊,泪水,竟不争气地在眼眶处打转,顺着脸颊大颗大颗地滑落。
这是凯多生平第一次因为实力差距过大而切实体会到了真正的恐惧,第一次在恐惧与绝望的双重打击下而流下了泪水。
“害怕吗?这就对了,恐惧并非为罪孽,而是审视自身生存价值的衡量标准。”
似乎是有感而发,盔甲男子缓缓张开双臂,朝着僵在原地的凯多一步步走去,金属战靴落在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宛如为此刻压抑到极点的氛围谱写了一首地狱的交响乐,“通常在人类这种生物的内心深处,往往有着一座任凭使出浑身解数去攀爬,结果却连山腰都仰望不到的大山。唯独意识到这一点的人,才可谓是真正的'成长'。然而这不过是攀上顶峰的小小起点。”
说话间他已走到了那具几乎完全丧失战意的肉体身前,伸出覆盖在铠甲之下的右手,似是没有经过任何深思熟虑般地高声宣告:“来吧,到这里来!你具备着非常适合成为我们中一员的潜质,暴力与破坏才是你内心最深处的本能。抛弃那些已没有未来可言的罪人们,与吾共同构建理想的新世界!”
男人的话语仿佛带着不可抗拒的魔力,能让任何人不由自主地跟随着他的步伐走而对其真实性毫不怀疑,使得凯多犹如行尸走肉般,极为缓慢地、僵硬地抬起被恐惧充斥的面孔,呆呆地注视着眼前的男人许久,终于像是对他的话作出了反应,艰难地伸出已有些麻木的右手,一点一点地朝着对方的手挪过去。
他的脑海已是一片混浊晃荡,宛若漂浮在海面上的一块浮木,除了继续顺着海浪向前漂流,再无别的选择。这种完全无法思考的感觉不但没有让他冒出一丝挣扎的念头,反而还觉得暖洋洋地说不出的受用,仿佛只要按对方说的照做自己就能得到解脱。
“就在不久之前,你的前辈麦尔斯?亚兹拉尔因公不幸殉职,过度的羸弱与自负不足以让他胜任这份远远超出能力范畴外的重职,因此他很遗憾地失去了通往新世界的资格。”
俯瞰着眼前已经有些动摇,与任人摆布的傀儡没什么差别的青年,独眼男子脸色还是一如既往的古井无波,仿佛任何预料之中的发展都无法打动他分毫,继续用那高昂、却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说道,“你曾在沃卡王国的过去,包括加入洛克斯海贼团的理由,吾早已调查得一清二楚。作为加入骑士团的奖赏,吾随时随地都会在顶峰上等待着你的挑战。等你拥有了与吾决一死战的资格,想必其他人也会认同你的价值吧。”
这句在旁人耳中听起来宛如春风拂面的话语,却让凯多全身一震,与对方相距不超过三公分的右手也陡然顿在半空中。
——顶峰?骑士团?难道这家伙就是那个什么神之骑士团的老大吗?
——假设他是敌人当中最强的,也就是说还存在着一种可能,那就是......
想到这里,凯多不再有片刻犹豫,将那只伸出去的右手迅速按在男人的肩膀上,脸上的恐惧与茫然没有任何征兆地转换为愤怒与怨毒,咬牙切齿的声音从牙缝中挤了出来:“那天趁我们不在将蜂巢岛搞得一团糟,把濑织津打成重伤,还杀了卡波纳他们的就是你吗?”
“哦?你是说那个吃了幻兽种果实的女孩吗?原来她还没死啊。”
面对凯多突如其来的态度转变,独眼男子挑了挑眉毛,脸上微微露出一丝诧异之色,在肩膀被捏得咯吱作响的状态下仍是和自说自话一样呢喃道,“她的能力的确很罕见,当初政府花了好几次大手笔都没能得到那颗果实。可惜,落到一个废物手中未免过于暴殄天物——”
话还未说完,腹部就挨了一记重击,通体漆黑的拳头已深深地嵌进了他的腹部之中,盔甲碎片夹杂着鲜血四处飞溅。
“唔咕!”
独眼男子面色痛苦地吐出一大口鲜血,右眼猛然微突出来,被鲜血染红的视野中所映出的是青年那副几欲择人而噬的凶狠表情,圆瞪的双眼布满了条条血丝,朝着自己以威胁的口气一字一顿地怒吼:“再满口胡言乱语老子会把你揍得连碎渣都剩!”
“......哼哼,和刚才那副丑陋的姿态相比判若两人啊。”
尽管额头上冷汗直冒,独眼男子那张因疼痛而扭曲的面孔还是露出了一丝笑意,仿若宣示着他的胜利,“看来那个女孩对你而言特别重要,所以你才会在短暂的一瞬间内脱出恐惧的界限吗?......人类还真是种奇妙的生物啊,感情的起伏不定似乎也会让人一时忘却实力间的巨大差距呢。”
话说到一半不见他如何作势,整个人忽然融化成一滩粘稠的黑色液体落在地上消散不见,与此同时和先前独眼男子那道别无二致的身形再一次地屹立在离身前不远处的位置上,全身上下完好如初,丝毫看不出他在几秒前挨了一记重拳。
“就当作是对新鲜食材做一些处理,由吾亲自将这份无趣且多余的感情粉碎殆尽,让你连一丝的反抗心理都永远不会冒出来。”
脸上毫无情绪波动的男子语气平静地说道,无形的波动化作螺旋在他的右臂处萦绕而上,在他的手心上逐渐汇聚成一颗灰黑色的球体,那股强烈到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也随之扩散到整个房间中,仿佛周围的空气也在微微震颤,使凯多不敢有丝毫松懈与大意,出于本能地抓起地上的狼牙棒置于脑后,体内的武装色一股脑地输送到棒身上,使其表面迸射出无数道紫黑色的细小闪电,在如同死寂的房间中噼啪作响,仿佛在为接下来即将发生的死斗上演一场无法预测的前奏。
——要想找到突破口,在那个男人来不及使出全力就将其击倒,唯有把一切都寄托在这一击上。
——但愿老子一向烂得要死的赌运在这次能靠谱一回啊。
心里少见地默默念叨了几句,凯多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强行咽下涌上心头的恐惧,握住棒柄的双手捏得更紧。就在他用见闻色预见对方几秒后的行动,双腿紧绷准备蓄势待发之际,忽而像是留意到了什么,神情微微一怔,登时停止了手上的动作,与对面采取同样行动的独眼男子不约而同地朝着天花板方向看去。
下一秒,原本凝固到极致的气氛被一道突如其来的声音打破了。
“嘛嘛嘛嘛!刚才感受到一股毛骨悚然的霸气出现在附近,于是就想来看个究竟,结果没想到深受咱们提督青睐的超级新人也会跑到这里来凑热闹!”
在一阵摄人心魄却不失爽朗的怪笑声中,原本坚不可摧的天花板忽然被砸出了一个巨大的窟窿,微弱的光亮从洞口中投射下来,照亮了凯多那张惊疑不定的脸庞,旋即就是一道庞大的黑影以惊人的速度急掠而下。
准确地说,是三道黑影。
一名头戴还算时尚的礼帽,身穿斑点连衣裙的美艳女子在空中做了一个华丽的空翻稳稳地落到了凯多身边,一个红彤彤的太阳形离不离地跟在她的身后,而作为她坐骑的白云则像泄了气般瘫在一处空地上,有着一张人类面孔的脸上露出了双眼转圈圈,吐着舌头的表情,显然是因为过度疲惫而暂时晕了过去。
“你......你过来做什么?宝物根本不在这种地方......”
怔怔地看着那道再熟悉不过的身影降临在自己身前,凯多只觉内心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震撼,声音也止不住地颤抖起来,经过一阵短暂的愣神过后不可抑制地提高了嗓音冲着那人大喊,“既然你能感受到那股霸气的存在,就应该很清楚他根本不是你我能战胜的对手,为什么还要过来啊?!趁对方的注意力还没有转移到你身上之前赶紧跑得越远越好!立刻马——呃!”
“你这些话在给谁说啊?!”
原本笑容满面的玲玲瞬间换上一副凶神恶煞的面孔,一脚将话还没有说完的凯多踹翻在地,又不住冲着他那张写满不明所以的脸狂踹好几脚,怒气冲冲地喝道,“什么越跑越远?!老娘可不会摆出你那副比九流海贼还不如的丢人样!都可以当一辈子作为老娘茶余饭后的笑料了啊!”
说完她又扫视了一圈周围的环境,不禁捏着鼻子皱起眉头小声嘀咕道:“话说这里可真难闻,连洛克斯都不至于做这种事,看来天龙人比想象中还要为所欲为啊......”
“原来全都被你看到了啊......”
顶着一张鼻青脸肿面孔的凯多伸手摸了摸脸颊,只觉得一阵火辣辣地疼痛,但这份疼痛反而让他的头脑冷静了不少,想到不久之前差点向敌人屈服的模样,内心顿时愧疚无比,将头垂得更低,以微不可闻的声音低声道,“抱歉让你担心了,我还是头一次怕得那么厉害,根本不配成为一名战士......”
“这副消极的模样可不像平时的你啊,海贼世界中哪里讲什么耻不耻辱的?”
听到玲玲声音的凯多,犹如被当头棒喝一般,不由自主地微微愣住,抬头望见了玲玲那张如同覆盖上一层寒霜的面孔,比那张脸还要冰冷的话语从她的红唇中接连不断地发出,“身为不法之徒就得做好无时不刻面临各种突发情况的准备,那种刀口上舔血的日子对我们来说还不如一般的家常便饭,再说了老娘怎么可能抛下自己的部下兼弟弟不管呢?好好想想你是因何而恐惧,又是为谁而战!”
“......”
凯多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低下头沉默不语,回想起与玲玲初次见面的时候,一时间心里有些五味杂陈,不知道该说什么话好。
“闲话到此为止,把主人孤零零地晾在一边这么久也有些说不过去呢。”
话音未落玲玲回过头,目光落在自从她抵达此地就一直如木雕般站在原地的独眼男子身上,朝着他全身上下打量了好一会儿,嘴角翘起一丝古怪的笑意,“听说你就是这次策划攻打蜂巢岛的主谋?长得还挺合老娘口味嘛。虽然不知道你们是用什么手段假扮成的罗杰海贼团,不过在海贼的地盘上撒野还想着能平安无事,那么'洛克斯'的名号可就要威信扫地了啊。”
“......吾认识你,夏洛特?玲玲,悬赏15.27亿的通缉犯,年仅五岁就击毙了巨兵海贼团前船长约鲁鲁,之后更是以'bIG?mom'之名摧毁了好几个国家,是个不折不扣的危险人物。”
独眼男子一脸平静地用手指勾了勾耳畔边的长发,漫不经心地对被指出一连串的优点而有些自我陶醉的玲玲说道,眼睛却一直在注视着自己的手臂,始终没有从上面挪开过,“虽说如此,终究不过是在虫豸眼中的怪物罢了。看在你能力的份上,吾特意准许你获得前往新世界的资格,这样你就有机会能实现你梦寐以求的心愿——”
“如果你是对那个整天泡在实验室的女人这么说还有点效果,可惜老娘对实现愿望这类虚无缥缈的东西一向嗤之以鼻呢。”
男人像是经过深思熟虑说的话被玲玲毫不留情地打断,不给对方留任何情面地冷笑道,“不过你们那边有个蠢货被干掉了,所以急需找个人替补上那个空位,用不着说的那么好听。虽说如此我也不是完全没有兴趣......”
说到这儿她略微停顿了下,那张艳丽的面庞上骤然浮现出无比贪婪的笑容,连身旁的凯多看到她这副表情都感到一阵毛骨悚然,“不如你从这个司令官的位置主动滚下来让给老娘坐坐,老娘或许会考虑去那个狗屁新世界看看。”
“......是吗?那还真是遗憾。”
仿佛对她的回答早有预料的独眼男子轻轻地叹了口气,缓缓地闭上右眼,下一瞬又猛地睁开,如鹰隼般锐利的眼睛中闪烁着猩红色的寒芒,“就在这里彻底化为虚无吧,吾的新世界可不需要不识抬举之人!”
刹那间,无数道粗长的黑红色闪电从他的瞳孔中迸射而出,如同势不可挡的章鱼触手般肆意横扫着周围的一切,所过之处墙壁被撕裂出一道道纵横交错的裂痕,以摧枯拉朽之势朝着二人奔赴而去。
“唔!比纽盖特的还要霸道......?!”
伸手挡在面前的玲玲艰难地一边抵御着犹如潮涌的霸气侵蚀,一边头也不回地高声大喊:“普罗米修斯!拿出你的全部本事尽情大闹一番吧!”
“是!妈妈!”
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在她身后的太阳便已经高高地飞向天花板,迅速膨胀成一个无比庞大的火球,将房间内照亮得有如白昼,那张本来人畜无害的脸上转变成一副狰狞可怖的笑容,然后像是失重一般拖着一条长长的尾焰坠落而下。
轰!
巨大火球与地面接触的一瞬间形成剧烈的爆炸,整个房间的一切都被爆炸形成的光焰所吞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朝着四面八方扩散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