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烦请问一句,里面坐的可是长公主殿下?”
乘着秋风,马车晃晃悠悠地往公主府的方向回转。
一位打扮素净的妇人拦在了路中央,弓着身子问陪在马车边走路的柳青。
柳青抬起眸子,长长的睫毛迅速地将妇人上上下下扫了一遍,认出来她的身份——陈御史的夫人,欧阳芬。
不由得在心底微微皱眉,面上却端出一个和煦的微笑:
“请问夫人,有什么事吗?”
姜荷绮这一趟出府本是避人耳目的,用的马车低调朴素,并没有挂公主府的玉鱼。
柳青也是不常出现在人前的生面孔,没想到竟然叫欧阳芬认出来了。
欧阳芬听着这话头,便知道里面坐得必然是姜荷绮,微微躬身行礼道:
“殿下,臣妇有一事想要请求殿下恩准。”
“什么事?”
姜荷绮清冷如玉石的声音从车帘后面传出,带着闷闷的不悦感。
欧阳芬上前一步,凑近了马车车帘,压低了声音道:
“是有关殿下府上江掌事与小儿的亲事,此事说话不便,是否能劳请殿下移至别处?”
短暂的沉默后,姜荷绮闷闷的声音再次响起:
“可。”
马车再次缓缓驱动,跟在欧阳芬身后,朝着街尾一家不起眼的茶馆驶去。
“客官——”
“小二,楼上一间。”
柳青打断了小二热情洋溢的招呼声,扔给他一锭银子。
“好嘞~”
小二瞅了瞅气势逼人的柳青,又看了看站在她身后遮住头脸的姜荷绮,虽看不出三人的身份,可她们身上的衣裳布料无一不精美讲究,便知对方绝不是他可以开罪得起的贵人。
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弓起了身子,悄没声儿地引着三人上了楼上的屋子。
像只蜜蜂一样在屋子里团团转,把桌子椅子擦了个锃光瓦亮。
紧闭门窗,把茶馆里仅剩的瓜果都切开,摆得整整齐齐地端过来。
没敢拿那些茶叶出来糟践,只上了一壶清茶,并两只干净得能反光的杯盏一东一西摆在姜荷绮和欧阳芬面前。
然后便麻溜地跑了出去,关上屋门,冲着守在门口的柳青嘿嘿一笑,便在二楼的入口处充当起木桩,不叫人上来冲撞了柳青。
忙得几乎出了重影的小二一出去,屋内立刻变得空落落起来。
姜荷绮瞥了一眼桌上的瓜果,想到宋莲那张喋喋不休的嘴,把刚冒上来尝一尝的心思给摁了回去。
而欧阳芬则是揣着一肚子的心思,根本吃不下东西。
见姜荷绮弯着唇看着自己,不由得吸了一口气,大着胆子道:
“殿下,臣妇惶恐,还请殿下看在我家的份上,允诺了臣妇这个不情之请。”
姜荷绮面上不显,心中却微微皱起眉:
“夫人客气了,夫人若有什么难处,莫说要看陈大人的面子,只看我府内江掌事的关系,本殿也不会袖手旁观的。”
碰了个软钉子的欧阳芬不由得面色讪讪。
顿了顿,又继续道:
“倒不是有何难处,只是臣妇想请殿下开恩,放了阿雪这孩子自由身,让她和小儿能早些成亲。”
这下子,姜荷绮连面上的平静淡然也维持不住,眉毛皱起。
她是清楚江姝静和陈望远定亲的实情的,因此她从心底里就没认为两人会真的成亲。
对于欧阳芬的这个请求,她是既惊讶,又错愕。
然而,姜荷绮的目光触及到欧阳芬急切的眉眼时,不由得心中一动。
能让欧阳芬求到自己面前了,江姝静那边必然也是一再推脱过了。
既然如此,那自己不妨做一做这个恶人,唱一回白脸!
于是,姜荷绮不再掩饰面上冷淡的神色,皱紧了眉头:
“夫人应当知道,本殿是十分看重江掌事这个人的。
莫说我长公主府如今上上下下都要靠江掌事打点,户部那边也是她一力支撑。
便是今秋女子科考,以江掌事的才学上榜是意料中事,届时便是大好前途在望。
夫人怎好在这个时候与她谈什么儿女私情,婚嫁俗事?”
“即便是要谈,也该等到她在站稳地位,将公主府和户部的事宜都交接清楚,再谈不迟。”
说着,姜荷绮拈了一颗个头娇小,紫得泛黑的果子丢进口中。
咬破表皮,饱满的汁水瞬间充盈口齿之间。
好酸!
姜荷绮抿唇稳准表情,面色越发冷淡道:
“夫人若是真有诚意,不若等到来年开春,日头暖和了。
由陈大人和夫人一同来公主府,本殿充作江掌事的半个娘家人,我们一同好好商议商议。”
姜荷绮美眸流转,目光在这间逼仄灰暗的屋内扫荡了一圈,最后落在面前的各色果子上。
抿着口齿间残留的酸涩味道,姜荷绮不由得微微皱眉。
欧阳芬自觉是被嫌弃了这座茶馆,心里浮现些许尴尬,面上讪讪地赔笑两声,低头应了。
见欧阳芬再无旁的话可说,姜荷绮款款起身,捏了两颗黑果子在袖中,率先推门走了出去。
柳青听着动静,连忙转身扶着姜荷绮下楼,从茶馆的后门乘马车离开。
把马车牵到后门处,又主动告知柳青后门所在的小二,又得了一块银锭子。
放在嘴里咬了咬,喜笑颜开地跑开了。
姜荷绮掀开车帘,看了看茶馆的门槛,淡淡道:
“找人查查这个小二的底细,若是干净可用,看能不能送到红豆那里去。”
“是。”
姜荷绮放下帘子,捏着指尖细长又圆圆的果子,心里盘算着欧阳芬今日的言行举止实在怪异得很,要着人去查一查陈家了。
同样忧心忡忡的,还有呆坐在茶馆屋内,半晌不肯离开的欧阳芬。
她在心里把姜荷绮刚刚的反应和言语一点点地翻炒着,始终拿不准江姝静究竟有没有和姜荷绮说过她与陈望远今秋之后就要成亲的事。
若是说过,长公主为什么要说等到来年春日?
这难道是暗示她不同意今秋成亲,不肯轻易放人的意思?
若是江姝静没有说过......这种女大当嫁的好事喜事,有什么不能和重用自己的主子明说的呢?
想了半晌,欧阳芬猛地摇了摇头,心里得出一个结论:
无论江姝静有没有说,姜荷绮刚刚表现出来的都是她真实的态度,长公主认为陈家是配不上江姝静的,对她的江掌事来说,与陈望远结亲是低嫁!
思及此,欧阳芬不由得在心底涌上浓浓的不悦来。
她本就觉得江姝静的身份不佳,也就是儿子喜欢,再加上之前上门陈家时表现得端庄得体,她方才勉强觉得与自家儿子相配。
可如今观其行事作风,那端庄得体也不过是装出来的!
单论自己上门一件事,既见不到人,也不见江姝静上门来询问,便可见江姝静并没有把儿子,把陈家放在心上。
说到底,陈家才是她将来最终的归宿,再怎么忙碌公主府和户部的事,也不该怠慢了自家才是!
不仅是江姝静做事不得体,便是她的主子——长公主行事也太过傲慢无礼!
欧阳芬坐在昏暗的屋子里,心中的怨气越想,积攒得越多,最后竟是连姜荷绮一并怨恨上了。
刚刚姜荷绮竟然像是对待一个引路的婆子一样对待自己,又不是象征公主身份的鸾轿,如何不能叫她上去共乘呢?
偏偏叫她在前面,和奴仆一样为她带路!
这主仆二人如出一辙的行事上不得台面,两人的关系也实在令人揣测!
欧阳芬心里揣着好大的不情愿和怨气回了府。
一如府便直奔陈望远所在的竹西院,问伺候的丫鬟道:
“我儿今日的身子可有好一些?”
丫鬟低声细语地禀告道:
“还是不能起身走动,府医刚刚来看过,为公子新改了方子,如今正在后面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