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晟弯腰俯首,态度极为恭敬,其神态、动作完全是把钱惟溍作为了“吴越新君”,称呼也直接变成了“殿下”。
“此乃大唐皇帝为殿下谋划,两国邻邦、近在咫尺,这才是真正的唇亡齿寒,可惜……长期以来,受奸臣蛊惑,势同水火,如今正是重归于好的时机。”
钱惟溍郑重其事地问:“大唐皇帝,确无灭我吴越之意?”
孙晟严肃回答:“天子之言,岂能儿戏?殿下,大唐攻打吴越,尚有回旋余地,若是赵匡胤、或李重进打进来……才是真的国不存焉!”
“可继位之事,父王若不首肯,怕是吴越老臣、将领无法同意。”
“殿下安心就是,况且,继位吴越国王一事,暗中有我大唐支持,明面上,也有大周的任命诏书。”
这句话,让钱惟溍彻底震惊了,他自认为很清醒,自己就算是做了吴越君王,大概率也是一个傀儡,可没想到,大周能够给自己任命诏书!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大周是吴越认可的宗主政权,就算现在被打得七零八落,那也是有合法效力的。
孙晟见状,小心翼翼地从怀中拿出一份文书,双手托着,交到钱惟溍手中。
“殿下请过目!”
钱惟溍激动又疑惑地接过来,草草看了一眼一遍,上面写着——
“敕曰:吴越王子惟溍化干戈之役,免百姓征役之苦,所以示旌嘉之宠,降以殊恩,锡吴越之两藩,兼都督之名位,兼东南面兵马都元帅,镇海镇东节度使,开府仪同三司、检校太尉兼中书令,杭越大都督、上柱国,食邑万户……册尔为吴越国王。”
最关键的是,诏书之上盖着的是真正的大周国玺!
郭宗训真的同意了?还是李重进给的?
都不是,李煜自己写的!盖有“大周国玺”的空白文书,是药娘的杰作,是陈乔“鸡鸣狗盗”的成果。
【参考 第121章:夜谈】
“这,这怎么可能?!”
孙晟说道:“殿下,不必怀疑,这绝对是真的。”
“我见过,我知道是真的……可……”
“这是我大唐皇帝亲自求周主,又以十万石粮食、真州割让为代价,为殿下求来的。”
钱惟溍眼泪打转:“大唐皇帝陛下果然仁义之君!钱惟溍感激涕零!”
马澜在后面,听着孙晟扯淡,看着这一幕,内心觉得好笑,差点笑出声来!
还是年轻啊,这就感动了?
俺们家皇帝那么好吗?我咋不知道!
俺们家皇帝的话,拥有最终解释权!
其实,孙晟说得也不算假话,通过刘澄转交的密信当中,也确实交代了,安抚钱惟溍的时候,一定不能说要灭了吴越。
说了不算,算了不说!
历史上,吴越“纳土归宋”是具有积极意义的,这一举措促进了华夏统一、不容否定,钱氏家族功莫大焉。
唯物辩证主义证明,任何事情都有两面性,在某种程度上,两浙地区在兵不刃血、没有经过“战争改造”的情况下,反而形成了庞大的“政商财阀复合体”,以家族为基本组织架构,所形成的强大影响力,一直延续了下去。
《建军大业》电影中,运输大队长常凯申说过一句话,搞定江浙财团,伺候好一群阿公阿叔们,天下笃定。
可见一斑。
即便对于赵匡胤、赵光义来说,新生的大宋政权,接收了吴越政权,也难说一定是赚了。
李煜也一样,虽然心有不甘,可总得“实事求是、尊重规律”,真要一口气灭掉吴越,必然会引起剧烈的反噬效应——任何时代都一样,资本就是一头食肉驴——不仅贪婪嗜血,还很犟。
兔子急了都能咬人,更何况,吴越就如同一条绞盘在南唐脖子上的毒蛇?先安抚下来,慢慢玩。
钱惟溍向后看了一眼,两名心腹,靳涛、陈皋宏也放缓了态度,近前躬身施礼——
“孙统制,多有得罪。”
“两位将军,咱们是不吵不相识,为今之计,先要解决秀州危机,为殿下脱困才行。”
两人对视一眼,自然明白,孙晟的意思,是尽快解决掉林纁,以及背后的林家势力。
“孙统制,林氏一族盘踞秀州已久,四县之地,皆有内应。”
马澜走过来,大咧地说:“无妨,两位将军,四县之地虽不能一同兼顾,可嘉兴府近在咫尺,林纁主力的武勇军队,也驻扎在运河东岸。”
“秀州兵力不过三千镇军,虽说都是心腹将领,可打起来……还是吃力。”
马澜一笑:“秀州三千,有些单薄,可加上盛泽睦昭符两千黑云都,大事可成!”
“马将军的意思是,直接打过去?”
孙晟微微一笑,说道:“诶,那岂不是作茧自缚、自触霉头?与其困兽之斗,不如引蛇出洞、请君入瓮。”
……
是夜,嘉兴府,一桌小宴。
在座的只有三人,浙右武勇指挥使林纁、幕僚孙广,以及“大唐使者”刘澄。
酒过三巡。
酒多了,话就多,说着说着,氛围也就变得融洽起来。
毕竟,在座三人虽然各怀鬼胎,可是,三个鬼胎都是一个鬼妈怀上的,鬼点子都一样!
反!
篡位!
林代钱!
鸠占鹊巢!
当然,一开始,双方不会有任何共识,这一切,都源于刘澄拜见林纁之后,递交的一封密信。
信同样是出自李煜之手,临出发前,命令刘澄缝在衣服之内,只说关键的时候,可以保命!
信的内容,就是怂恿林纁倒戈,向大唐靠拢,许诺战争结束之后,册封林纁为会稽节度使,控制“三吴都会”(吴郡、吴兴、会稽)。
了解李煜的人,肯定知道,这就是画大饼,问题在于,画大饼都画的没那么大,譬如,册封林纁为两浙兵马都元帅。
没必要,他不配!
就如同行贿之人,给高官送钱,一千万、两千万都不觉得多,可要给门口保安送礼,超过一千对方未必敢收。
林纁,你就是上不得台面!
趁着酒兴,孙广提了一个现实的问题,如何行动,控制住钱惟溍?必须要活的!
此时此刻,对于林纁来说,钱惟溍不再是肉中钉、眼中刺,是自己、是林家向大唐表达忠心的投名状。
林纁没回答,看了看刘澄。
“林将军,据我所知,嘉兴武勇兵力,远超过秀州的镇军。”
“不错,可不能妄自动手,必须要师出有名。”
“这好办。”刘澄碰到阴谋论的事情,智商不自觉地暴涨,“钱惟溍久不出兵,不肯支援德清战场,将军就从这里做文章。”
“哦?”
林纁想了想,一拍大腿,“好!”
孙广也附和道:“果然妙!”
钱惟溍行动迟缓,不肯去支援德清,那我林纁作为“吴越忠臣”,就点齐兵马、前去支援,当然,借道秀州是必须的,只要大军行至秀州城池之下,一口气打进去。
绑了钱惟溍,给他安一个“通敌叛国、救援不力”的罪名,然后,坐等大唐天兵灭掉德清、攻破杭州,自己就顺理成章地投诚大唐。
以上,计划制定完毕,完美!
唉,老话说得好“酒要少吃,凡事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