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着草木纹宗服的修士将一个人围在中间,那人捂着胸口面色青白,唇角挂着血线,朝他们怒目而视,看着白泽宗纹敢怒不敢言。
而对面的任天宗弟子面面相觑,看着那人的惨状,一时说不出话。
沈止罹快走几步,站至任天宗弟子身前,拱手致歉:“真是对不住,我的妖宠性子敏感,受到威胁后下手重了些。”
身后的山君提步上前,有些心虚的垂着头。
受伤的修士被同门七手八脚扶起来,悄悄打量着沈止罹,见沈止罹是个生面孔,身上又没有白泽纹样,像是个不知名散修,可看见被沈止罹护在身后的任天宗弟子没有丝毫意见,又不确定了。
“这位道友无事吧?此事是我们不对,一点薄礼,还望道友不要嫌弃。”
沈止罹在受伤的修士身上转了一圈,看他气息不稳,面色青白,翻手取出一个玉盒,其中装着灵气盎然的灵草,是疗伤上品。
那些修士有些拿不准对待沈止罹的态度,见人话语恳切,也拿出了赔礼,纷纷看向受伤的人。
那人捂着胸口轻咳几声,看着递到面前的玉盒咽了咽口水,并未直接接过,看着沈止罹身后任天宗弟子,斟酌道:“此事本就是我莽撞了,且技不如人,如何当得道友厚礼赔罪?”
沈止罹露出笑意,将手中的灵草塞进那人手中,含笑道:“我的妖宠伤人,自是要负责的,道友莫要推辞。”
还未等那人推拒,沈止罹问道:“不知道友来此,所为何事?”
那人一愣,看了看眉眼含笑的沈止罹,嗫嚅着想着说辞,手上很诚实的将灵植收起。
在他纠结时,身旁一个面色老成的修士站出来,拱手道:“我宗一个弟子在此地附近历练,前几日命牌陡然破碎,宗中长老施法探寻无果,遣我等来此查探。”
沈止罹了然,和煦道:“原是如此,我看几位风尘仆仆,此地简陋,可进城休整一番,也方便你们查探。”
任天宗弟子来此驻守也没多少时日,忙着修葺城中破损倒塌的房屋,城中空无一人,滕云越也回了宗门禀告,没有他发话,弟子们也不敢轻举妄动,边境势力错综复杂,如今这些人寻过来,也算是个突破口。
沈止罹热情相邀,他们也没有拒绝的理由,跟着沈止罹一道,往已经修葺好的县衙处走去。
“我们初至此地,不知各位所属那个宗门?”
沈止罹稍稍在前领路,眉目温润,面上挂着和煦的笑,看着就让人放下了防备。
“我们是衔黄宗弟子。”方才同沈止罹搭话的弟子说道,又报了名号。
说话间,一行人踏进县衙,县衙虽经过修葺,但仍留着一些挥之不去的陈腐气。
有任天宗弟子奉上茶,沈止罹同他们相对而坐,并未坐上主座。
“想必道友也知晓,问道宗将此地交由任天宗接管,我们前不久才来此,人生地不熟,有些事,还需向你们讨教。”
沈止罹摸着杯壁,笑眯眯道,话说的谦卑,但脊背挺直,面上并无瑟缩之意。
老成修士名甄礼,闻言端着茶杯的手一颤,抬眼望过去,入目便是沈止罹笑意温和的脸。
“道友不必多礼,我宗在此地也说不上话,有些事,我们亦是不知。”
沈止罹眼中笑意深了些许,啜上一口茶,抬首间,又是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道友不必紧张,你宗丢了个弟子,我们在此停留多日,说不准见过你同门呢。”
甄礼背后起了层虚汗,心中暗暗叫苦,面前这个人年纪看上去不大,说话却滴水不漏,将自己的话完全堵死了,连推拒的理由都没有。
杯底与桌面接触的轻响传来,甄礼浑身一颤,慌忙将手中茶杯放下。
“我们来此时就觉得奇怪,偌大个城镇,为何空无一人,甄道友既然能寻来,想必也是知道此地,可否请你告知?”
沈止罹拨弄着手腕上的手串,含笑问道。
甄礼心肝一颤,额前薄汗沁出,他在宗门中也算不上边缘人物,否则宗门不会派他带队,但他对于怀城,知道的属实不多。
“怀城一事,我知道的也不多,”甄礼掐着指腹,觑着沈止罹的面色,斟酌着说话:“怀城两面环山,出行不易,都是自给自足,与外界往来并不多…”
沈止罹笑容未改,只是手中拨弄的速度更加快,显然是不耐烦了。
甄礼觑着,心中打了个突,知道如此敷衍定是不行了,他咬了咬牙,继续说道:“约莫十年前,原本同我宗所在的邕城往来的怀诚百姓少了许多,我们只当是山中凋敝,猎物不足,并未在意,渐渐的,怀城百姓越来越少,我宗也遣了弟子前来看过,怀城中并无异常,只是人少了许多,更何况,此城是问道宗管辖,我宗不好插手太过,近几年,再也没有怀城的消息…”
甄礼说到这,显然放松了许多,他擦擦额前的汗,说:“怀城此景,我也是今日才发现。”
甄礼说完,沈止罹突然轻笑一声,甄礼浑身一僵,大着胆子看过去,沈止罹垂眸掩去眼中神色,只兀自转着腕上手串。
难耐的寂静中,甄礼浑身不舒服,心中直打鼓,他看不清沈止罹神色,也不知道沈止罹是信了他这番说辞,还是没信。
突然,沈止罹的声音响起。
“按照道友所说,你也是第一次见怀城中空无一人的景象,为何进了城门,对这空城没有感到一丝惊讶,反而对一旁的大虫更为关注?”
甄礼冷汗涔涔,怀城是空城的事,宗门一早便知,虽在意过百姓去向,可终究慑于问道宗,没再深究,哪成想他们一进城,一只斑斓猛虎便大剌剌在城中走动,一时惊慌,便伤了一个弟子。
沈止罹捋捋衣袖,眼中笑意落了下去,声音也冷下来:“此城由任天宗接管,以后我们便是邻居,贵宗所在的邕城,离此地不远吧?”
甄礼猛的一颤,惊惶抬眼,强撑出几分气势,喝问:“难不成道友是在威胁我宗?”
沈止罹慢条斯理回道:“自然不是,只是此地之前虽属问道宗管辖,但到底远在千里之外,我们要了解此地发生了什么,距此地不远的衔黄宗,便是最好的方法。”
甄礼四顾,方才跟在他身边的几个弟子,不知何时不见了,而门外,赫然飘荡着几片白泽纹样的衣摆。
此时的他,已经孤立无援。
沈止罹注意到他的视线,面上挂着笑,温声解释:“道友身边的弟子跋涉数日,疲惫不堪,已将他们安置好了,道友不必担忧。”
甄礼面色陡然灰败下去,衔黄宗以炼药见长,没有多少战力,现在进了别人地盘,自然要夹着尾巴做人。
“怀城一事,我宗确实不知,只是数年前,问道宗带着一批士兵来此,自那之后,怀城便再没有消息传出来,再后来,我宗遣弟子来此,怀城已是空城。”
沈止罹打量着甄礼神色,见人确实没有说谎,也不过多威逼,站起身亲自给他添了茶,笑眯眯道:“多谢道友告知,方才多有得罪,还望道友不要放在心上。”
还未等甄礼说些什么,沈止罹接着道:“关于你宗弟子下落一事,我或许有些头绪。”
短短时间,甄礼已经被消磨了不少心气,闻言只抬眼望向沈止罹。
沈止罹微微一笑,说道:“四日前夜间,我在周围查探时,发觉有人闯入密林,循着痕迹追过去,只找到一柄掉落的拂尘法器,和一枚草木纹令牌。”
沈止罹取出令牌推过去,令牌刻着细小的剑痕,显得有些破。
甄礼将令牌接过细细打量,眼中波澜涌现。
似是知道他想问些什么,沈止罹淡声道:“我找到拂尘时,柄尾的灵石虽然暗淡,但依旧存着些许灵气,我施法寻气时,那修士应当还活着。”
“还未等我查探更多,拂尘灵石陡然破碎,再无声息。”
对上了,一切都对上了,那弟子的命牌,正是四日前夜间破碎。
甄礼抬眼,看向一派坦荡的沈止罹,眼中露出些许怀疑。
沈止罹也不介意,只道:“那拂尘我作为衣冠冢,葬于坤位,距此四百三十六里处。”
甄礼将信将疑的看向沈止罹。
沈止罹浅笑,说道:“我没必要欺你,更同那位道友无冤无仇,所做的这些,不过是好心罢了。”
甄礼收回视线,将破烂的令牌收好,站起身朝沈止罹作了个揖,沉声道:“多谢道友相助,感激不尽。”
沈止罹扶起甄礼,温声道:“不必多礼,此地往后由任天宗接管,也望贵宗同我们互通有无。”
甄礼并未同沈止罹多客套,带着令牌,匆匆赶往沈止罹所说的地方。
沈止罹看着甄礼着急忙慌的背影,叹了口气,转眼便看见楚柳音探了个头进来看。
沈止罹揉揉额角,将楚柳音唤进来。
“沈道友,那人急匆匆的,做什么去了?”
“寻他同门的遗物去了,”沈止罹解释两句,问道:“你们可有同宗门通信的法器?”
楚柳音点点头,摸出一个纸鸟递给沈止罹,好奇道:“你要这做什么?”
沈止罹接过,犹豫了瞬,并未在上面记些什么,将它还给楚柳音,道:“问出了些东西,你来。”
楚柳音懵懵懂懂的拿起纸鸟,沈止罹将甄礼说的一五一十记在纸鸟上,掐了诀放飞。
“多亏了你,我们打架还行,同人打交道的事,是一窍不通。”
楚柳音看着振翅飞走的纸鸟,满脸怅惘。
沈止罹轻笑一声,拍拍手:“此事本就是山君闯了祸,我不过是收拾烂摊子罢了,顺便套点话出来。”
“衔黄宗弟子都安排好了?”
楚柳音闻言,皱皱鼻子,同沈止罹一前一后走出去,烦闷道:“带出去让他们自己挑地方住了,这地方本就没人,要不是有山君和铮铮,我都要闷死了。”
这几日忙着修房子,枯燥又无聊,楚柳音本就是个活泼性子,硬生生被憋的寡言许多。
沈止罹听着楚柳音的抱怨,时不时应和几声,还未同山君他们碰头,手臂上滕云越打的印记便隐隐发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