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慎身体一滞。
从他走进这间华丽得如同天上云宫的屋子,其实便刻意没有隐藏自己的习惯动作,他心里带着一些隐秘的期待,希望昭妃能猜测到来的人是他。
他是希望看到她猜出他时恐惧的神情,那种害怕自己的秘密被曝光的恐惧,以及害怕眼前的富贵如烟尘飘散的恐惧。
可当她真的认出自己来时,韩慎却觉得莫名地心酸,她难道还记得他这个儿子?
她的语气可真殷切啊,殷切到他以为她是真的还惦记着被她抛弃的一双儿女。
他回头看着昭妃,问道:“我敢摘,娘娘敢看吗?”
昭妃脸上悲伤的表情一滞,慎儿这话是什么意思?
难道他特意戴着面具,并不是怕被她认出来,而是他的脸毁容了?
片刻,就在韩慎要离去的时候,她急促道:“敢!你是我的孩儿,我有什么不敢看的!”
韩慎一顿,但还是没有摘下面具,或是打算回头看昭妃一眼,只是说道:“娘娘说笑了,我娘四年前已经死了,你的两个孩子,我会完璧归赵。”
“你能把我的慎儿也还给我吗?还有你妹妹呢?她还好吗?”
韩慎心里一阵烦躁,一边好想接受她的蛊惑,转身扑进她的怀里大哭一场,告诉她逃亡的路上有多艰辛,他是如何亲眼看着保护他跟囡囡的人一个个死在眼前的。
可一边又提醒自己,千万不要相信她的话,她居然利用假死抛夫弃子,去做另一个男人的宠妃,她已经背叛了整个家。
他带着浑身难以散发的怒气转过身,透过面具盯着昭妃,冷声道:“你总算想起你还有个女儿了?”
“她——还好吗?”昭妃再次有些忐忑地问道。
韩慎看着她脸上的关切,觉得实在太假,她背叛父王,背叛家人的时候,怎么没有想过妹妹会如何?
他盯着昭妃,问道:“父王的死跟你有关系吗?”
昭妃满脸震惊,似乎不相信韩慎居然会如此想她,眼里的泪瞬时便落了下来,猛地摇摇头:“没有,我是后来才知道的,他分明答应我了,只要我离开圣筠,他就不会对他动手。”
韩慎一怔:“所以,这就是你假死离开的理由?是韩峥逼你的?”
昭妃点点头:“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害你的父王。”
韩慎厉声质问道:“即便是他以父王的性命逼迫你,可那个时候皇祖父是皇上,大燕朝堂在皇祖父的手里,你只要把事情如实告诉父王,他定会保护好自己,你为何不与他商量?”
昭妃听了韩慎的问题,眉眼低垂,好似想起了什么难过的事情,“你不会明白的,这个问题,你别再问我了。”
韩慎只当她这番回答不了他的问题就是心虚。
他的心如坠冰窖。
沉默片刻,他问道:“你很在意你的孩子们吗?”
昭妃抬头,捂着心口,看着韩慎:“我的每一个孩子都是我的命。”
“妹妹死在了逃亡的路上,如果你没有说谎的话,你的命没了一条了。”
声音冰冷如寒潭般刺骨,像是在惩戒般扎在昭妃心上。
她顿时身子一软,支撑不住,从椅子上滑落到地上。
看着韩慎的背影即将走出殿门,昭妃颤抖着声音说道:“你别伤害玥儿和玉儿,他们,毕竟是你的亲妹妹亲弟弟。”
她这是真的相信囡囡死了,所以害怕他把心里的仇恨算在邑王和柔福的身上吗?
呵。
韩慎脚步微顿,没有回答昭妃的话,径直离开了钟粹宫。
他从钟粹宫主殿出来,直奔假山后面,看到秦祯将自己的外裳脱了,盖在两个孩子的身上,蹲在旁边守着两个孩子睡得正香,心里便有种奇怪的感觉。
好似心里忽然平静了,释然了。
这个世界上,有伤害他抛弃他的人,就有珍惜他等待他的人。
秦祯听见身后的动静,回头看见韩慎出现,心总算落回了胸腔里。
她拍着自己的胸脯,缓了口气道:“你总算出来了,谢天谢地,可吓死我了。”
韩慎轻轻一笑,然后便嫌弃地看了两个孩子一眼,说道:“把他们两个送回去吧。”
二人将孩子送回了宫殿里,又在偏僻无人的冷宫里待了一夜。
第二日天刚亮,宫门一打开,秦祯跟韩慎就随着负责采购的宫人一起出了宫。
从躲在冷宫里开始,秦祯总时不时问韩慎从昭妃那里问到了什么,韩慎却总是以“太晚了,先休息吧”,或者是“先回去再说吧”为由,拒绝告诉秦祯。
等回了秦府小院,凌阳也在,韩慎才将昭妃告知的真相说了出来。
听完以后,秦祯便明白了韩慎为何在宫里的时候要瞒着她了,他一定是担心她会趁机去刺杀景和帝吧。
她现在听了便脊背发凉,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词语来表达自己的愤怒。
若娘亲一家的冤屈是景和帝制造的,她不管当上怎样的大官,都没有办法让他去死为娘亲一家报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