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城外,顾绛脸色苍白,阵前狂奔而来的百姓和流寇如潮水一般,密密麻麻,势不可挡。要是再不阻挡,他的整个大阵都乱了。
“掷弹兵,准备!”
“炮手,准备!”
顾绛很快稳定下来心情,他拿着喇叭,厉声大喊了起来。
“所有人放下兵器!”
“所有人向大阵两边跑!”
“硬闯大阵者,杀无赦!”
声音在深夜中响起,连绵不断,响彻原野。
转过头,顾绛对着所有的将士,大声呐喊,声嘶力竭。
“有敢冲阵者,格杀勿论!”
“不放下兵器者,杀无赦!”
“不下马者,杀无赦!”
众军肃然,都是握紧了手里的兵器,严阵以待。
警告声连绵不断,眼看着无数人还是直接向大阵冲来,里面流寇和百姓都有,很多人手里都还拿着兵器,顾绛怒声咆哮了起来。
“火炮,准备!”
既然警告不起作用,他不介意来个血流成河。那些居心叵测、想要蒙混过关的匪盗,实在是打错了算盘。
“蓬!蓬!蓬!”
连绵不断的爆炸声响起,潮水般而来的杂牌大军仆倒一片,火炮打出的霰弹形成一个巨大的扇面,前排的很多人被打翻,剩下的惊慌失措,纷纷拼命向两侧而去。
前面奔跑的心惊胆战,后面的却被悍匪们驱赶,慌不择路,继续向前面的大阵撞来,犹如翻滚的浪潮。
“掷弹兵,上!”
漫山遍野的人群,无休无止的惊叫,空中冒烟的铁疙瘩肆意飞舞,犹如死神挥出的镰刀。
爆炸声响彻天际,奔涌而来的浪潮戛然而止,被笼罩在一片烟雾之中,随即惨叫声此起彼伏,无数人栽倒在地,瞬间变成了冰冷的尸体。一些人侥幸冲出了烟雾,却再也不敢向正前方跑去,而是纷纷向两座大阵中间的空地跑去。
“向两边跑,不如都得死!”
一番杀戮之下,真真假假的投降者疯狂地向大阵两侧跑去。许多原来还要负隅顽抗的流寇,纷纷也丢掉了手里的兵器,灰头土脸的加入了“俘虏”的人群。
“大人,流寇的精锐!”
顾绛身旁的将领指着前方,大声喊了起来。
顾绛拿起千里镜,火光之下看得明白,果然有无数的流寇步骑混杂,跟在前方逃窜的百姓和“俘虏”身后,恶狠狠向前而来。他们中的许多人,执刀持枪,有些人张弓搭箭,蓄势待发。
“火炮,准备!”
顾绛放下千里镜,冷冷下了军令。
“火炮打完,掷弹兵上。我要这些悍匪,一个不留!”
或许是流寇驱赶饥民和百姓的做法让顾绛动了真怒,他说出来的话也是冷酷异常。
“蓬!蓬!蓬!”
震耳欲聋的火炮声在黑夜中响起,硝烟弥漫了整个大阵,无数颗铁球撕裂空气,发出尖利的响声,直奔远处滚滚而来的流寇大阵。
铁球霰弹肆意飞舞,迎面而来的流寇们被一一打翻,他们嚎叫着仆倒一片,许多人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叫声,黑夜中听起来毛骨悚然。
火炮连绵不断,狂卷的浪潮被打退了回去,遍地都是血肉模糊的尸体和伤者。
“通!通!”
震天雷的爆炸声此起彼伏,到处都是浓烟滚滚,那些侥幸躲过火炮攻击的流寇们,又在震天雷的爆炸声中死伤惨重,狂风暴雨般的铁流劈头盖脸,许多流寇直接被打的支离破碎,许多人血肉模糊,白骨森森,那些在血泊中挣扎嚎叫的伤者,更是让人惧意顿生,两腿发抖,许多流寇承受不住死伤带来的压力,纷纷撒腿向偏离战场的方向狂奔而去。
更有一些流寇直接扔下刀枪,趴在地上,捂住了耳朵,闭起了眼睛,再也不忍听闻厮杀的声音。
震天雷爆炸声此起彼伏,破碎的铁片凌空飞舞,肆意收割着那些逃跑者的性命。而那些流寇大阵中督战的悍匪们,也不由自主加入了逃窜的行列。
“土鸡瓦犬!这也配叫仁义之师!”
顾绛冷冷哼了一声,目光移向了北门。
也不知道,那里到底怎么样了。
北门外,火炮声,火铳声不断,每一次的火器攻击,都会引起一阵血肉横飞,以及数百人的伤亡。
荒原上到处都是尸体和鲜血,那些血泊之中的伤者,根本无人理睬。到处都是厮杀声,到处都是杀戮。
死伤无数,好不容易破阵而出,看到河南卫军的滚滚铁骑如潮而来,李自成心如刀割,只顾打马狂奔。
一次次的火炮攻击,一轮轮震天雷的狂轰滥炸,还有无休无止的火铳射击,闯军精锐死伤无数,就连许多将领和谋士都是或死或伤,或没了踪迹。
李岩坐在马上,神情恍惚,丝毫不顾身后的厮杀。红娘子牵着他的马缰绳,并驾齐驱,不让他落马。沿途全是尸体和鲜血,逃兵无边无际,满山遍野。
骁骑和老营精骑拥簇着李自成向北而退,火炮声如影相随,不断有将士被打于马下,人人惶恐,李自成依然是不动声色。
“成王败寇,到头来还是流寇!”
他苦笑一声,摇了摇头,心中倍感失落。
失败倒无所谓。关键是,今夜一战,或者说今夜的惨败,他看不到成功的希望,卫所军的战力,实在让他感到沮丧和恐怖。
打不赢对方,心理上的挫败可想而知。
原野上,溃兵漫山遍野,个个心惊肉跳,无数人在黑暗中摔倒,无数人从他们身上踩过,他们很快悄无声息,不知不觉中成了一具具冰凉的尸体。
十余万、二十万的百姓和流寇漫山遍野,人潮汹涌,惊慌逃窜。铠甲、兵器扔满了原野,无主的战马孤零零在原野徘徊。
大溃退时,最容易取得斩获。这一场追杀下来,战果必会不菲,何况还解救了如此多的百姓和饥民。
炮灰和一部分精锐掩护,李自成率领老营,终于寻得一条通道,杀了出来。
逃窜的老营和骁骑横冲直撞,丝毫不顾沿途的步卒,遇到挡路的步卒,他们挥刀就砍,就像杀鸡宰羊一般,冷酷无情,只是为了方便自己逃命。
李自成心硬如铁,精骑环绕,滚滚向前,毫不犹豫。董士元带领骑兵追击,心急如焚,却被漫山遍野的溃兵阻挡,拉开了距离。
宋献策叹息一声,撤退成了溃退,他看了一眼前方众军簇拥正在舍命奔逃的李自成,欠身微微一揖,调转马头,向东而去。
“十八子主神器”,李自成非雄主,王图霸业,镜中花,水中月,不过是梦一场。
李岩打马狂奔,行到半途,忽然勒住了战马。
“夫君,你这是怎么了?”
红娘子不由得一愣,也是跟着停马。
“娘子,你说这一阵子,到底死了多少河南百姓?”
红娘子怔了怔,低头不语。
“娘子,你也是穷苦人出身,你说,那些个饥民,是心甘情愿吗?”
“夫君……”
红娘子看着李岩,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一将功成万骨枯,可这毕竟是河南的父老乡亲,不是赳赳武夫。”
李岩忽然调转马头,脱离了逃亡的大阵,调头向东。
红娘子看了一眼逃亡的人群,人人惊慌失措,更有许多流寇或向东,或向南,慌不择路。
红娘子紧紧跟上,和李岩一起,加入了逃亡的大军。
前路漫漫,她能跟随的,也只能是这个男人了。
牛金星和儿子快马加鞭向东面而去,很快脱离了闯军的队伍,沿着黄河边向东而去。
“爹,就这样逃了吗?”
看着父亲纵马向东,专心赶路,举着火把的牛佺,疑惑地问道。
“傻孩子,李闯大势已去,跟着他,早晚是个死!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牛金星微微一笑,毫无惨败的心痛和黯然。
这样血腥的大战,就此别过,李自成又与他何干? 隐姓埋名,躬耕乐道,未必不是个好的选择。
洛阳城西50里,晨曦之中,劫后余生的众军终于聚集在了一起,看到周围稀稀拉拉的将士,李自成心里一酸,差点落下泪来。
放眼望去,怎么看也不会超出两三千人。
“郝摇旗、高一功、一斗谷、白仁喜……”
李过点了一下人数,大声叫了起来。
“刘宗敏,刘将军到了没有?”
“到了!”
刘宗敏在众军簇拥下打马而来,浑身的鲜血。
“李岩、红娘子、宋献策、牛金星……”
李过脸色难看,怒目圆睁。
“有谁看到三位先生?”
一场恶战,军中三位重要谋士失踪,当真是伤筋动骨。
“回将军,牛金星在黄河边脱离了队伍,向东去了!”
“将军,李岩夫妇和宋献策也是走着走着,忽然脱离了队伍,不知道去了那里!”
将士们纷纷回复,刘宗敏脸色通红,立刻怒吼了出来
“读书人,没一个好东西!早知道就杀了这些酸儒!”
“德不配位,失道寡助啊!”
李自成轻轻摇了摇头,苦笑了一声,话语中感慨万千。
“闯王,王泰部穷追不舍,此地不宜久留,还是速速折往豫南,和革左五营汇合!”
李过急声说道,心头焦躁。马蹄声阵阵,显然追击的卫所军越来越近了。
“闯王,我带军阻挡一阵,你们先走!”
眼看着河南卫军又追了上来,李自成众军人困马乏,刘宗敏拔出刀来,带着部下调头迎了上去。
“闯王,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快走!”
郝摇旗大声催促,自己也是跟在刘宗敏身后,带领着部下追了上去。
李自成看都不看,打马就走,李过等人紧紧跟随,向着西南方向而去。
董士元一路急追,沿途不知斩杀了多少闯军精锐,看到李自成等人远远逃去,对面一伙流寇迎面而来,董士元喘了口气,无奈地停了下来。
李自成等人一人双马,他和众亲军都是一人一马,即便是人多势众,也只能徒呼奈何。
“给我灭了眼前这些狗贼!”
灭不了李自成,董士元的一腔怒气,全部发泄在了眼前的刘宗敏等人身上。
部分亲军下马,甩出几轮震天雷,然后又是纵马驰骋,一通手铳,众骁骑手里的角弓还没有射倒几人,就已经是死伤惨重。
爆炸声响起,刘宗敏只觉得腿部和腹部剧痛,他摸了一把,满手都是鲜血。
“有种别……”
刘宗敏还没有说完,对面的火铳响起,刘宗敏身子一晃,栽落在了马下。
震天雷的爆炸声不断,手铳接连打响,奔腾向前的流寇骁骑纷纷倒地,紧接着,一场并不怎么激烈的厮杀过后,原野上又恢复了平静。
“有种和……老子……决一……雌雄!”
郝摇旗气喘吁吁,跌于马下,胸口鲜血汩汩而出,显然受伤不清。
“刘宗敏,你这狗贼,你也有今日! ”
杨震走到刘宗敏面前,感慨万千。此人杀害了两名庄上的兄弟,今天终于报了仇,也可告慰他们的在天之灵了。
一名亲军上前,看着郝摇旗的伤势,冷冷哼了一声。
“你小子够横,死到临头还这么嚣张!”
郝摇旗眼睛睁的大大的,很快就咽了气。
“大人,收获颇丰,一路上的收缴,除了两千多匹战马,少说也有二三十万两银子!”
部下来报,让董士元长长吐了口浊气。
半路上擒获了宋献策、牛金星,再杀了个刘宗敏、郝摇旗,又有了二三十万两银子的缴获,总算对各方有了个交代。
天色大亮,洛阳城中,河南府衙门大堂。
各卫依次来报,王泰看了战报,轻声叹息一声。
虽说战场上无余辜,但一场恶战下来,洛阳城的百姓,流寇裹挟的饥民,还是死伤了近万人。
死伤的流寇仅仅三万余人,俘虏的流寇超过了10万,再加上提前和四处逃窜的,李自成的裹挟大军,基本上土崩瓦解了。
唯一的所得,李自成在洛阳城的劫掠,大部分又归了王泰,五六十万两银子。
王泰不由得有些诧异。史书上不是说,光是福王就有几百万两银子吗,怎么整个洛阳城也不过五六十万?
历史果然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尽信书不如无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