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底,寒夜,子时,洛阳城。
天上的残月朦朦胧胧,三三两两的星星稀疏地闪闪烁烁,孤城无声,夜色苍茫,昆虫的叫声此起彼伏。
四座城门一起缓缓打开,无数的闯军将士如蝗虫般涌出了城门,在他们之中,更有无数手无寸铁的百姓夹杂其中,他们很快过了护城河,各自沿着官道,向西蔓延而去。
无数的火把在原野上燃起,把洛阳城周天地照的犹如白昼,一个个刀砍斧削的大阵从黑暗中冒了出来,军士萧杀肃穆,刀枪犹如钢铁丛林,火炮犹如静默的猛兽,岿然不动。
“冲啊! 跟狗日的官军拼了!”
像是已经预料到了晚上要有一场厮杀,流寇大阵中的头目们挥舞着刀枪,大声怪叫,指挥着心神不定的流寇们,疯狂向前冲来。
“放下兵器,投降者免死!”
军官们的声音通过喇叭,惊天动地,刺破黑夜,在惊慌失措的闯军将士和百姓中飘荡。
“别杀我们,我们是被迫的!”
“不要动手,我们是洛阳城中的百姓!”
流寇阵中许多人狂呼乱叫,不少人直接扔掉了刀枪,丝毫不顾督战悍匪们的威胁和砍杀,和百姓们一起,撒腿就向卫所军的大阵跑来。
战就是死,不是今天,以后也不可避免,还不如拼一下,看能不能逃过一劫。
“扔掉手里的兵器,否则格杀勿论!”
看到奔腾而来的匪民混杂,注意到里面还有很多流寇手里拿着刀枪,军官们的警告声又接着响起。
“咣当”声连绵不断,到处都是刀枪落地的声音,逃窜的洪流滚滚,直奔向前。
“站住!他尼昂的站住!”
流寇大阵中,上百名悍匪气急败坏,手拿刀枪疯狂砍杀,想要阻止流寇和百姓们向官军投降。他们的疯狂砍杀,反而增加了队伍的恐慌和溃散,一些流寇们更是拿起刀枪,和那些督战的悍匪们对杀对砍起来。
“尼昂的,还想欺负老子!”
一个大汉砍翻一个督战的悍匪,朝那人的身子上狠狠唾了一口,左右打量了一下,这才扔掉刀,大声呐喊着“救命”,继续向前跑去。
数百骁骑纵马而出,他们张弓搭箭,羽箭“噗噗”声不断,不断有抵抗的“流寇”和百姓被射倒,但出城的流寇和百姓何止千万,人潮涌动,人山人海,犹如黑色大潮,滚滚向前。
流寇无数,百姓成千上万,他们在悍匪的驱赶下舍命狂奔,满脸的惊惶和恐惧,直冲卫所军的大阵。
流寇们也是聪明,知道卫军有准备,也是要用无辜的洛阳城百姓,冲开卫军大阵,以掩护他们的主力逃离。
甚至,能够冲散卫军大阵,反败为胜,从容离开。
羽箭如飞,百姓和流寇慌不择路,狂奔向前。田垄之间坑洼不平,不断有人摔倒,被挤倒,无数脚丫从他们身上踏过,他们瞬间就没有了声息。逃亡的百姓和流寇漫山遍野,无边无际,谁也顾不上别人,大家惊惶不安,只是奋力向前。
“竖盾!”
洛阳城,南门外,南阳卫指挥使刘朝晖面色凝重,大声呐喊了起来。
无论如何,不能让这些人冲散了大阵!
无数盾牌很快竖起,把一个个方阵护的严严实实。
“火炮,准备!”
“掷弹兵,准备!”
“火铳手,准备!”
军官们脸色通红,声嘶力竭。
军纪森严,蜂拥而来的人群中,即便有许多百姓, 他们也绝不会手下留情。要是大阵被冲散,不要说杀敌立功,就连自己的小命都不一定能保住。如果大军就此退去,不如早早退兵。
千里镜中,刘朝辉看得清楚,对方并没有远程火炮,这也让他放下心来。
“火炮,给我瞄准了那些骑兵,往死里整!”
看到那些督战的骁骑纵横驰骋,不断射杀“流寇”和百姓,刘朝晖怒火攻心,大声呐喊了起来。
“蓬!蓬!蓬!”
火炮声响起,实心球落入督战的骁骑之中,引起一片腥风血雨,人仰马翻。骁骑们胆战心惊,赶紧停止了射杀,如受惊的兔子一般四散逃开。
“火铳兵,准备!”
刘朝辉收回了目光,在滚滚而来的人潮身上停留,他大声呐喊,整个卫军的大阵都是动了起来。
火光之下,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传来,三千火铳兵上前数步,很快列起了一个长约一里,宽约三米的大阵。火铳兵取下肩头的火铳,蓄势待发。
“装填弹药!”
军官们一声令下,火铳兵纷纷撕开药包,将一部分引药倒进药池,然后把药包里剩余的引药连同弹丸一起塞进铳管,用通条捅实,然后端平了火铳。
刘朝晖微微点了点头。卫所军训练有素,战场上看似繁琐的动作,经过成千上万次的练习,完全成了习以为常。
“所有人,瞄准!”
军官在大阵中走动,大声呐喊,所有的军士都是举起火铳,瞄准了前方滚滚的流寇。
刘朝辉满意地看了一眼大阵中严阵以待的将士,轻轻点了点头。
火光下,旗官手中的令旗重重挥下。
“第一排,射击!”
军令下达,第一排的火铳兵一起扳动了扳机。
硝烟弥漫,白色的烟墙升起,笼罩了火铳大阵的前排。
“第二排,射击!”
第1排的火铳兵开始重新装填弹药,第二排的火铳兵接着着叩响手里的扳机。
“第三排,射击!”
第2排的火铳兵射击完,第3排的射击又重新开始。
火铳兵们一排一排打响手里的火铳,火铳兵大阵硝烟弥漫,白雾阵阵。
血雾飙升,无数流寇被打翻,一片片栽倒在地,呻吟惨叫。那些个骁勇异常的骑士,连同胯下的战马,一个个被打的人仰马翻,马嘶人叫,惨烈无比。
流寇不惧伤亡,他们稀疏了队伍,拉开了彼此之间的距离,举着盾牌,拼命向前。流寇的弓箭手拼命射出手里的羽箭,火铳兵大阵,不断有人倒下,火铳兵也开始有了伤亡。
刘朝辉目光狠绝,不为所动。火铳兵大阵中,受伤或阵亡的将士被拖了回去,随即很快有人补上,保证大震的完整。火铳兵们扣动板机,无惧伤亡,犹如一个个没有生命的木偶一样。
南门外,护城河边,刘宗敏坐在马上,呆呆地看着前方的恶战,眼神迷茫。
纵横北地的闯军精骑,在对方火器的打击之下,竟然没有丝毫的还手之力。这哪叫战争,这只不过是对方单方面的屠杀而已。
作战勇猛、悍不畏死,火器犀利、无坚不摧……
这样的士卒,如冰冷的岩石一般,冷漠坚韧,无所畏惧,闯军又怎会是他们的对手?
对方连绵不断的火铳攻击,即便没有使用火炮和震天雷,闯军将士也是难以承受,对方的一阵排铳,即便是营中最精锐的战士,也被打的无法还击,他们很快就被打垮了。
“刘将军,那些火铳兵动了!”
李自成的弟弟李自建,惊异地喊了起来。
刘宗敏如梦初醒,他睁大了眼睛,向交战的大阵前方看去。
果然,南城门外的火铳兵徐徐而进,他们手中的火铳打个不停,那些个马军和步卒精锐一片片载倒,惨叫声和喊叫声此起彼伏,他们仓皇后退,脸上都是惊惧之色。
排铳声连连,火铳兵不断向前,马军和精锐承受不住对方凌厉的攻势,死伤惨重之下,他们终于崩溃了。
一队上百人的骁骑打马狂奔,马上骑士仗着骑术精湛,在马上闪转腾挪,冒着对方连绵不断的火铳,直奔火铳兵大阵。
“蓬!蓬!蓬!”
火炮声猛然响起,铁丸凌空飞舞,狂暴迅疾,马上骁骑,成片成片地被打飞打落,许多人马被打的解体,空中到处都是鲜血和飞舞的残肢断体。
刘宗敏低下头,目光呆滞,似乎不忍直视这惨烈的战场。
他这才明白,卫所军和义军,并不在一个层面。即便是曾经的洪承畴、卢象升、孙传庭各部,也和王泰军相差甚远。
难道说,王泰要招降义军,并不是惧怕或想收为己用?
难道说,王泰真的是情真意切,想招安闯军,平息这中原的战乱?
那些纵马逃去的骑士,更是卫军将士重点照顾的对象,他们不断被打下马去,战马四处逃窜,横冲直撞,所到之处一片狼藉,这更增加了溃兵的慌乱。
“刘将军,你看!”
军士在旁边提醒,刘宗敏抬起头来,原来是一营闯军精锐趁着夜色,从侧翼摸近河南卫军,直直撞向了卫所军的大阵。
羽箭驰飞,刀砍枪刺,火铳兵栽倒一片,刘宗敏还没有来得及高兴,一大片耀眼的刺刀飞舞,无数的精锐被刺翻在地,紧跟着冒烟的铁疙瘩凌空飞舞,纷纷落入了精锐们的人群之中。
血肉横飞,烟柱腾腾,此起彼伏的惨叫声中,刘宗敏痛苦的注视当中,闯军精锐们一个个被炸翻在地,倒地哀嚎,痛苦呻吟者不计其数。
火铳兵边打火铳边上,很快就走入了纷纷倒地的精锐阵地,他们手里的刺刀不断刺出,闯军精锐步步后退,他们战着战着,许多人忍受不了血腥的厮杀,纷纷扔掉了手里的刀枪,跪地求饶,嘴里面大喊了起来。
“降了,降了!”
刘宗敏目瞪口呆。这些闯军精锐,里面还有许多转战千里的悍将,他们身经百战,不屈不挠,从未就这样像狗一样,奴颜婢膝,做了对方的俘虏。
一旦有人投降,立刻就像传染病一样,迅速传遍了南门外的闯军,许多流寇早就忍受不了战场的血腥和残酷,他们效仿着那些投降者,纷纷扔掉了手里的刀枪,蹲了下来,或是直接跪下,漫山遍野,无边无际。
那些还在坚持的骁骑,目瞪口呆之后,纷纷调转马头,抽打着马匹,向着无人的黑暗中逃去。
“刘将军,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李自建上来,声音急促,微微颤抖。
刘宗敏恍然若失,点了点头。
“传令众兄弟,该扔的就扔,保命要紧,向西面突围!”
刘宗敏和李自建打马向前,趁着南门外千军万马乱成一团,拼命向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