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内。
“太子回宫了吗?”
圣上低声问道。
跪在床榻边的江寅忙回道,“回陛下,已经让人去户部传信儿了,太子殿下此事应当已经在路上了。”
“好,你让人去传后宫妃嫔和皇子们到紫宸殿外等着吧。另外,传安国公、庆国公、骠骑大将军以及诸部尚书入宫听旨。”
圣上心中已然明白。
他熬不过今日了。
人到了这个时候,心中总会有些预感的。
圣上今日晨起,便觉得精神不错。
甚至还能下床略走片刻了。
江寅很高兴,一旁的成安却是满面愁色。
圣上没有多问。
他知晓,便是今日了。
那些臣子跪在皇宫外,他心中其实并无多大波澜。
所谓吐血,更不过是他特意做给外界看的罢了。
那些人再如何反对,他也不会收回圣旨的。
他没时间了。
明月奴是最合适的新帝人选,他不允许任何人来动摇自己的决定。
大臣反对,逼得圣上吐血,而后不过一日便传来崩逝的消息。
圣上想,剩下那些心中还有想法的人,也只能按捺下自己蠢蠢欲动的小心思了。
除非他们也想背上一个气死圣上的罪名,一辈子都被人指点。
那些臣子,最是在乎名声,他们不会,也不敢。
而只要给明月奴一些时日,她继位之后,自然会将那些反对之声彻底压下。
她是有这般能力的。
一炷香后,后妃和皇嗣都已经在殿外跪着听召,大臣们也都陆续到了。
至于宣明曜,她刚刚也匆匆回了宫,此时正在榻边给圣上喂药。
“不喝了。”
圣上摆了摆手,拒绝了宣明曜的喂药。
“都到如今了,喝不喝也无所谓了。临到最后还要一股子药味儿,倒是无趣了。”
“父皇。”
宣明曜眉头微皱,似乎还想说些什么。
可圣上拍了拍她的手,低声道。
“明月奴,没必要了。”
他们都心知肚明,这些药早就没了必要了。
殿内陷入一片死寂。
最后,圣上笑了笑。
“江寅,传臣子们进来吧,朕如今还清醒着,有些事要交代。”
“是。”
江寅的声音已经带着微微的哭腔,只是他恭敬垂下的眸子里,却是一派平静。
臣子们很快入殿,在屏风外跪成了两排。
“诸卿,朕有两道旨意要托付于你们。”
圣上被宣明曜和江寅小心扶起,披着外衣坐在榻上,他努力让自己吐出的每一个字都清晰且坚定。
“漠北对大雍一直虎视眈眈,常有侵略之心。朕也好,祉王也罢,如今的病情都和漠北脱不开关系。他们几次三番刺探大雍机密,朕本念及苍生,深仁厚泽,不忍再起战事。但事到如今,彼等不知感激,肆其猖獗。朕今涕泣以告先庙,誓灭漠北,同心戮力,扫荡北疆。元卿,朕命你为此次平北军主将,加封一等忠勇公,六部尚书从旁全力协助,不灭漠北,誓死不还。”
圣上这次开战的决心竟是如此坚决,众位臣子互相对视了一眼,齐齐跪下。
“臣等,遵旨。”
圣上的话已经说到了这等份儿上,甚至将自己的死明明白白归咎到了漠北身上,他们身为臣子,若还是犹豫不前有劝谏之语,那可真是不要自己的脑袋了。
此番话一出,这一战,是真正的死战了。
要么灭了漠北,要么大雍打到最后一兵一卒。
和谈,便是将大雍国君的脸面扔到了地上践踏。
毕竟,一国之君被人害成如此程度,若是后世承继之人还胆敢退缩,那便是要被钉死在大雍国史的耻辱柱上了。
圣上温和了一辈子,临到了竟是如此决绝勇烈。
“第二道旨意,你们应当也猜到了。朕继位十五载有余,朝兢夕惕,忧劳夙夜,然天命有数,日臻弥留。夫死生常理,古今人皆难免。所幸承继有人,宗社百姓有赖,朕虽弃世亦无憾也。太子明曜,乃朕之长女,天禀仁厚,仁明孝友,宜登大位,以奉神灵之统,安万民之心。诸卿当咸尽忠秉节,辅佐新君,福祉万民。布告中外,咸使闻知。”
此旨一出,宣明曜的身份,便正式从太子,成为了大雍新君。
天下万民的主宰,也是第一个以女子之身踏上这等权力巅峰的存在。
放下手中的药碗,宣明曜缓缓跪在龙榻前,沉声道。
“儿臣,接旨。”
屏风后的诸位臣子也紧接着齐齐高呼。
“臣等必将尽心竭力,辅佐新君,福祉万民!”
此等高呼之声,仅一门之外的妃嫔和皇嗣们自然也是听到了。
众人朝着正殿齐齐叩首。
她们都明白,紫宸殿原本的主人即将落幕。
那位主宰了她们所有悲喜的男人,也终究熬不过天意和命数。
而马上,这座宫殿,就将迎来新的主人了。
陈皇后面无表情,瞧不出悲喜。
唯有掩盖在宫装下的左手,紧紧攥住了手心。
明月奴,她终于做到了。
古往今来第一位女帝。
而且,是明旨继位,重臣见证。
从那个满脸稚气的公主,到如今群臣皆俯的新君。
日后,滔滔千古,皆会有她的颂章。
不知为何,陈皇后的眼角突然沁出了一滴泪。
天下女子的天光,终将破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