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砰砰砰砰——！！！”
狭长的空间瞬间扭转。
如一段被拧住两端的毛巾。
“轰——！！”
陈旧的地下甬道顿时不堪重负，在巨力的扭曲下瞬间崩溃。
整条管道顿时向着中心不断挤压，碾压搅碎其中一切事物。
索莉娅只能拼命向着另一个方向逃跑。
即使那黑暗中未知怪物仍在逼近。
——至少比当场被碾成碎肉强！
稀薄的黑雾里，一道苍白的身影扑面而来。
“唰——”
索莉娅几乎是下意识的挥出了手中的剑。
“嘎——！！”
那头被砍中的怪物顿时摔向一边。
枯发血眼，尖牙利爪，毫无理智的佝偻怪物——这是血鬼？！
但这只是其中之一——
她根本来不及斩杀更多了！
“咚咚咚咚咚咚——！！”
杂乱的爬行声如暴雨般急促响起，成千上百的血鬼手脚并用以一种诡异的姿态飞速爬过。
但如潮涌般狂奔而来的血鬼们却无视了她的存在。
所有血鬼都默契的避开了索莉娅，从各种角度方向朝那不停逼迫而来的扭曲甬道扑去。
“嗤！噗嗤——”
血鬼们靠着肉身去填充了扭曲空间的每一个角落。
鲜血与碎肉在重压的搅拌下四处飞溅。
糜烂内脏所散发的浓烈腥臭，顿时在索莉娅的鼻腔炸开。
“呕——”
强烈的画面冲击，顿时让索莉娅感到了严重生理不适。
“这些……是帕斯丁操控的血鬼！”
“看样子他们已经找到我了。”
索莉娅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止住干呕。
眼前的尸山血海不得不被心理所接受。
血鬼死伤殆尽，而被尸骨堆积抵挡无法继续碾压的空间扭曲，也暂时被逼停。
“轰——”
搅在一起的血色墙壁顷刻崩毁。
烂泥般的残渣飞溅。
透过天花板浸透滴落的血水。
她看到了正朝这边走来的恶魔奥顿。
“为什么！你不答应！”
那张人类的脸逐渐如花苞般开裂。
露出了仿佛被剥去表皮的血肉外表，那就是恶魔的真容！
“那明明是你应该付出的代价！为什么要逃避！”
“咔——”
锋利如刀的爪子取代了人的手指，延长拖拽在身侧。
身躯不断膨胀，一对巨大的翅膀甚至无法完全展开。
奥顿将原本的自己展现在索莉娅眼前。
在这一刻彻底现身为恶魔。
“别想抵赖！”
“把你的灵魂……还给我！”
山羊般的恶魔方瞳死死盯着索莉娅的身影。
嗓音喑哑而沧桑。
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牛皮般沉闷。
“咚——”
血红色的坚硬皮肤挤碎了墙壁。
庞大的恶魔躯体在狭长的甬道内显得无比臃肿。
他咆哮着，朝索莉娅冲来。
而索莉娅这一次却没有选择躲开。
“我不能答应你。”
她手握惊霆剑，一步未退。
“因为我的生命现在不只属于我自己。”
若她依然如前世那样活在谁人的阴影下，那么她一定会欣然赴死。
毫无意义的性命，如果能够拯救更多的无辜者，如果能让鲜血不再白流……
她绝不会犹豫。
可现在……
她不再是那个没有自我的工具。
这条命也并不是属于自己——
亚斯加德领的大家依然等着索莉娅大小姐回家。
拉尼娅和帕斯丁也需要一位新的魔王成为魔族们的精神领袖。
还有科琳娜……
她还没成为独当一面的女王，所以暂时还少不了一位有用的首相辅佐啊。
恶魔的庞大身躯所掀起的强风吹散了她的长发。
索莉娅脸上的表情无比沉重。
“所以，很抱歉。”
“这一次我要毁约了。”
锋利的长剑缓缓垂下。
“刺啦——”
剑尖刮过了墙面。
钢铁擦撞石砖，弹起一粒微弱的火星。
轰——
随后那粒火星瞬间扩张，仿佛要将整条甬道都爆燃殆尽。
“……！”
奥顿瞪大了眼。
“水之精灵……”
索莉娅轻声咏唱着。
从一开始，她就放弃使用火焰照明，而不惜持续凝聚魔素微光耗费了不少魔力。
因为，在落入这片无人区的第一时间。
她就辨识出了弥漫在空气中的刺鼻气体。
——那正是排水道中污秽长期堆积却无法挥发，导致发酵形成的可燃沼气。
大范围内的空气都被可燃气体填充，水面上也漂浮着厚厚的油脂。
只需要一丁点明火，整片无人区都将发生超大规模的震爆。
至于误伤地下城平民……
在血鬼出现后，索莉娅就已经确认了。
能够指挥血鬼如此迅速抵达现场，就说明离它们所休眠的区域并不远。
帕斯丁绝不会允许隐藏在地下的血鬼被平民发现，所以——这片无人区一定足够偏僻！
无论这里发生如何程度的破坏，也不会有人因此死伤！
轰——！！
火焰再度扩张。
而此刻的索莉娅已经完成了咏唱。
全身的所有魔力都一同倾注于此刻。
“……请庇护我身——十重水壁障！”
火光与水光同时亮起。
“——嘭——轰轰轰轰！！”
毁灭一切的震荡瞬间席卷了无人区，火海吞没了甬道。
整座苏黎加城都发生了一场地震。
即使没有对地面造成实际坍塌，但地下深处的超高温已经融化了目所能及的一切。
烟尘渐渐散去。
索莉娅从破碎的地面缓缓支起身。
“咳……呕——”
她吐出一口鲜血。
虽然没有被爆炸冲击得太严重，但滚烫的空气依然灼伤了她的喉咙。
就算已经尽可能提前屏住呼吸，可强劲的热浪还是不可避免的波及到了她。
“呵……哈……”
索莉娅艰难的起身，就连勉强撑住的巨石块都有些烫手。
望着这片被炸开的大坑洞，索莉娅目光黯淡。
拼尽全力杀死这样一位敌人并不能让她感到丝毫轻松。
相反，她更觉得自己罪恶无比。
她有自己不能死的理由。
奥顿也有必须回收灵魂的理由。
谁都没有错。
只是恰巧她能活下来罢了。
“对不起……”
索莉娅低下头向那位可敬的恶魔默哀。
嘭——
“……！”
索莉娅骤然睁眼。
那声熟悉到不能再熟的破雾声！
奥顿还没死？！
她急忙回头。
恶魔血肉的肌肤外表被大火烧灼到半焦。
那道赤红色的身影无比愤怒。
在那双血色眼睛转向他的瞬间，他的怒火达到了顶峰。
“水之……”
咏唱护盾还未彻底成型，锋利的巨爪瞬间就拍碎了冰晶。
“呃——”
索莉娅顿时倒飞出去。
一条有力的手臂突然伸出雾气，狠狠掐住了索莉娅的脖子。
巨力握住了她，将她整个人都连带着砸向了远处。
“咚——！！”
坑洞内二次坍塌。
“……咳——”
崩溃的墙体内，索莉娅深深陷在其中。
碎裂的岩石划伤了她的皮肤，全身也有多处骨折。
脸上的血污糊住了视线。
四肢已经支撑不起她的体重了。
她躺在陷坑里，只剩下艰难的喘息。
“我要毁灭令这世界充满苦难的阶级！彻底消除所有生而不平等的命运！”
“明明你也是这样想的！我错了吗？！”
奥顿的怒意久久难以平息。
他不能理解。
曾经那位甘愿将漫长生命投身于理想的魔王，如今为何会拒绝他的提议。
很快，他想明白了。
“……”
“是你变了。”
“结束了，魔王。”
黑雾翻涌，恶魔的身躯跨过了不断塌陷的深坑。
但在那道雾气即将卷起索莉娅身体时。
黑雾却停滞在了半空。
“……！”
奥顿死死盯着那处陷坑中突然出现的人影。
熟悉的恐怖气息从那道人影身上散发。
那是对恶魔力量绝对压制的气息——那是吞噬灵魂的力量！
“你是……谁？！”
对方没有理他。
而是径直走向了重伤的索莉娅。
漆黑的火焰自索莉娅的手腕燃起。
在那道黑焰即将蔓延开来之前，人影轻柔的握住了她的手。
索莉娅无神的目光中闪过亮光。
令人安心的暖意从手腕传来，黑焰也随之消退。
索莉娅缓缓闭上双眼，倒在那人怀里沉沉睡去。
“……”
人影转过身，面向恶魔奥顿。
幽蓝色的视线穿透了弥漫的烟尘，直直刺中了他的灵魂。
“……！！”
一股强大的无形威慑瞬间席卷了他全身上下每一处皮肤。
“你是——！！”
那个可怖的名字忽然浮现在脑海！
第二魔徒——桑吉娜！！
“呃啊啊啊啊——！！”
绝望的咆哮响彻了整片无人区。
血色肌肤瞬间爆发出所有的黑雾。
每一片雾气都在嘶吼。
仿佛一头头不甘的困兽。
如山崩地裂般的黑雾裹挟着愤怒，朝那道人影狂涌而来。
“轰轰轰——！！”
黑暗吞没了地底世界。
唯有一道蓝色光芒在雾气中闪现。
“唰——”
幽蓝色的掠影瞬间从黑雾中破出。
一时间，光芒闪耀如烈风呼啸而过——
随后，光明驱散了黑雾。
耀眼的蓝光充斥了整片空洞。
良久，才渐渐黯淡。
“……！”
奥顿再次睁开了眼。
他已经离开了那个地底空洞，出现在另一片焦土之上。
入目之处，满是烈火焚烧过的痕迹。
残肢断剑，破碎的钢铁，与燃烧的旗帜。
——他再一次回到了那片被魔法践踏过的战场。
微风拂过耳边。
他听不见任何哀嚎。
“……”
余光瞥见了一道小小的身影。
那是一个穿着缇鲁奴隶军团简易铠甲的士兵——一个不到十三岁的男孩。
帝国军的战争法师无差别轰炸了这片战场，他的双腿在大火呼啸中化为了灰烬。
他身上不太合身的铠甲保留着前几任穿戴者所受的伤痕。
爆炸掀起的热浪，将一块断剑碎片深深扎进了他的腹部。
鲜血涂满了泥浆。
等帝国军正式接管这片战壕后，他身上的盔甲会再次分发给下一个奴隶兵。
“你好……我这是……死了吗？”
男孩礼貌的询问。
血和泥沾在他的脸上。
他已经看不清了，只能隐约看到一个干净的人影站在自己旁边。
“还没有——但很快了。”
奥顿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你是……女神派来接我的天使吗？”
“不，我是恶魔。”
“……”
男孩沉默了一阵。
随后他仿佛接受了自己的命运般——
他笑了。
“谢谢。”
“……？”
“我以为会自己一个人孤独的等死呢，谢谢你陪我说话。”
“……”
本已见惯了死亡，可此时奥顿却噎住了。
“我可以让你活下去，并且给你力量。”
“你可以去报复那些奴隶主，报复那些向魔法师下令的刽子手。”
“只要你点头……”
可男孩却只是轻轻摇头。
“谢谢你了，但还是算了吧。”
“我已经……一刻也不想待在这里了。”
原本他与父母还有另外三个哥哥，都是生活在缇鲁南部边境一个独立公国的普通家庭。
但帝国军在三个月前攻破了城市，将所有市民都抓去做了奴隶。
他的父母，还有几个哥哥都死在了战火里。
而现在，也该轮到他了。
“我想妈妈了……”
男孩静静躺在泥水里。
奥顿托起他的手，在他的手心放下了什么。
“这是什么？”
“糖。”
“甜的？”
“酸的。”
男孩愣了一下，随后干咳两声又笑了。
“哪有糖是酸的呀……别骗我啊。”
“有的，冯斯王国——也就是对面那排战壕的士兵，他们的国家很流行这种酸果糖。”
“……”
男孩沉默了好一阵。
“……原来世界上还真有酸味的糖啊……”
“尝一尝吧，然后活下去，就像东边的斯图特，还有辣味的烤玉米呢。”
“世界很大，缇鲁帝国对你而言太小了。”
他手中的力度加重了两分。
“……”
“不用了，我好像……舌头没感觉了。”
“不要浪费这颗珍贵的糖果在我身上，还是留给另外还活着的人吧。”
男孩的气息愈发微弱。
大量失血导致他的器官正在迅速衰竭。
“……”
“你有什么愿望吗……或许我能替你实现。”
恶魔蹲在男孩身边。
那对方形的眼瞳中，流露出比人类更真实的情感。
“要是能够自己选的话……”
“我想……做个医生……”
“至少让和我一样的孩子能健健康康的活着吧……”
“啪嗒——”
细小的手腕从恶魔的掌中滑落。
泥浆里荡漾起一圈涟漪。
政客们在棋盘上落下棋子，豪绅们将财产押进赌局。
历史行过苦难的一页。
钢铁轧过烈火，为现实留下了一滩烂泥——
淌过泥塘的胜利者翻开下一页。
而不幸的人则陷入其中，留在过去。
这一页纸早已填满了血与泪，没有留给他们继续书写明天的位置。
他回首望向这滩烂泥潭。
他所行过的路，早已被血肉所铺垫。
原来……他是踏着这些遭受不公的命运，一路行至此地……
……有趣吗？
……为什么我要做这么无聊的事？
到底……谁赢了？
“呜——！！”
远方的停战号角带来了和平的曙光。
赌桌两方握手言和，为这片沼泽划下河岸线。
而溺死在岸边一步之遥的孩子……
他死在了和平的前一刻。
“看呐，是我们赢了。”
恶魔怔怔看着太阳从燃烧的地平线升起，帝国军飘扬的军旗屹立在大地。
“是啊，赢了呢。”
男孩站在他身边，牵住了他的手。
光滑的小腿泡在污水里，洁白的脚丫深深陷入泥中。
“我在斯图特做了一个医生，帮助了很多像你这样的小孩子。”
——虽然不太称职。
毕竟是恶魔嘛，也学不会什么能救人的魔法。
“真的吗？”
男孩眼中闪烁着太阳的光辉。
“真的。”
“哦～”
“虽然长得丑丑的，但意外的是个好人呢。”
男孩拽了拽恶魔的衣袖。
恶魔不明所以的蹲下身。
“……”
他瞪大了眼。
男孩紧紧抱住了眼前的恶魔。
“谢谢你哦。”
暖意从那副小小的身躯传达给了他。
“……”
“……”
“……哈。”
温暖的阳光消失了。
奥顿躺在冰冷的地面。
他庞大的身躯，连同灵魂一道被斩成两半。
血液蔓延淌开一片血泊，如一条溪流落进无底的沟壑。
那双恶魔方眼逐渐失去了神采。
“或许……”
“我真的不适合做恶魔呢。”
“……”
“抱歉啊……”
“我要毁约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