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家上房比寻常热闹好些,丫鬟皮肤们穿梭于各个角落,搬着桌椅,摆放着应节的糕点与果盘。
那一盘盘重阳糕,蒸得软糯香甜,糕面上点缀着红枣与蜜饯,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几案上的菊花酒虽未启封,但那酒坛的纹路与封口的绸子,也透着几分节日的氛围。只是俞家人仍在守孝,这酒不过是摆着应景,无人会去触碰。
这桌上的佳肴美点以及一应布置,皆是九疑与尤妈妈筹备,俞老夫人着意增添了一二。
这也是九疑头一回操办家宴。
到时辰后,众人依着规矩分坐开来。
男席这边,俞家大爷端坐在主位,两侧便是俞二爷、俞四爷等人。其他年轻的子弟则坐在下首,或是交头接耳讨论着近日的趣事,或是安静地等待着开宴。
女席那边,俞老夫人被众女眷簇拥着坐在首席。老夫人穿着一身素色锦缎衣裳,虽已年迈,却依旧精神矍铄。
九疑身着竹青色长裙,裙摆绣着几缕淡色的菊花纹,更显清雅。
九疑挑选了一些陶瓷摆件,打算用来装饰桌面,增添气氛。
她特意选了一对绘有菊花图案的瓷瓶,瓶中插着鲜艳盛开的菊花与几枝茱萸,寓意吉祥长寿。还在桌子中央放置了一个小巧的假山盆景,周围环绕着几盆盛开的小雏菊,错落有致,使得整个桌面看起来雅致又应景。
三夫人看着这一切,眼中满是欣慰,她看向九疑,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眼神里满是赞许:“九娘啊,这布置的真不错。”
九疑含笑颔首,谦逊地说道:“多亏了三伯母与母亲昔日的悉心教导,我如今才得以略懂一二。若有不足之处,还望诸位伯母和叔母多多提点。”
听到叔母二字,五夫人愣了片刻,一直以来,不管是人前还是人后,九疑都以从前的旧称唤她,今日却变成了叔母。
虽说嫁过来之后便应该唤她一句叔母,但九疑是她的亲外甥女,自然是唤姨母才更显亲近,可如今九疑这般改口,五夫人难免不适应,不知是哪里出了差错。
四夫人则面带微笑,眼神明亮。
这时,二夫人轻轻放下手中的茶盏,将目光落在九疑身上,说道:“模样生的好,这眼光自然也是好的。”二夫人边说边微微点头。
二夫人话音一落,又有几位嫂嫂附和着称赞起九疑。
听到这,九疑只是颔首不语。
闻十七娘坐在九疑身侧,听到众人对九疑的夸赞,嘴角微微一撇,那表情一闪而过,却又很快被她掩饰住,道:“十二嫂的确聪慧,从前在闺中时便作过几首好诗,如今这布置家宴的本事更是令人钦佩。”
就在众人以为闻十七娘是真心夸赞时,她话锋一转,脸上仍带着和善的笑容,道:“只是这菊花的品种,似乎还有些可斟酌之处呢。”
很快,闻十七娘语调低下来,补了一句:“不过,我也只是略有疑虑,或许是我见识浅薄。”
到底是闻家嫡女,又怎会见识浅薄呢。
重阳佳节,向来以黄菊为尊,黄菊象征着吉祥长寿,乃是应节之物。今日席间的,却是白菊。
众女眷自是注意到了这一点,但九疑是俞修的正妻,又得老夫人青眼,众人虽心中有疑,却绝不会站出来发问。
此刻闻十七娘率先提及,众人皆竖起耳朵,想看九疑如何回应。
闻十七娘本以为九疑这么明显的疏忽总会有一两个人附和她,毕竟在她看来,这白菊的使用与重阳传统不符乃是事实。
她微微抬眼,眼神中带着一丝期待,静静地等待着有人站出来声援她的话语。
然而,一片寂静过后,并没有人接话。她有些惊愕地扫视着众人,只见几位伯母皆平静如水,几位嫂嫂眼神闪躲,或低下头佯装整理衣角,或端起茶杯轻抿一口以作掩饰。
她这才清清楚楚地意识到,这里跟闻家大不相同,众人皆忌惮四房,都选择明哲保身,无人肯应她这有理有据的质疑。
闻十七娘心中一阵恼怒与不甘,她咬了咬牙,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僵硬,但仍强撑着说道:“或许是我多心了,十二嫂的安排定有道理。”
九疑唇角依旧挂着浅浅的笑容,她放下手中正欲整理衣衫的手帕,侧身望向闻十七娘,眼神坦然地直视着她。
随后九疑便将视线落在众人身上,不紧不慢地说道:“前几日,我特意遣人求问医士与花匠,得知白菊于咱们俞家女眷有不少益处。”
见众人饶有兴致地听着,九疑微微顿了顿,继续说道:“白菊性温和,有宁神静气、养颜护肤之效。家中祖母年事已高,需得多多调养身心,而诸位伯母和嫂嫂们平日里操持家务,劳心劳力,这白菊若能在席间相伴,其散发的淡雅气息,或可舒缓大家的疲惫,于康健有所助益。再者,如今家中尚在守孝,白菊之色更为肃穆,与当下情境相宜。”
九疑语调轻柔,每一个字都说得清晰明了。
今日的事让九疑益发明白,从前那些感觉并没有错,自她还住在五房院儿里时,闻十七娘便处处与她争锋相对。
那时或许是因年纪小才看不真切,但还是感觉到了闻十七娘和闻十九娘对她的敌意。
她记得,闻十七娘曾多次邀她前往闻家作客,她一次也未去过。有一回为了不落六娘的脸面,还是装病躲过去的。
看来,是因为俞修。
但她不知道的事,闻十七娘是何时察觉出俞修待她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