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外面看上去应该是晴天的模样，没有下雨的迹象，日光被薄雾遮挡变得暗淡。
道森打开终端，上边始终无任何信号，点开通讯，先前发出的信息都显示已送达。
他搁下手腕，又去厨房寻找一番，房子的原主人大概是经常在外就餐，连冰箱都没置办。
更别提一些简易上手的制作器材，空荡荡的，就像个公共场所，主要用做洗手的地方。
没有办法做吃食，道森只能回到客厅，在收纳盒内翻找，取出几小袋随意带上的甜糕。
又拿出两支营养剂放到桌上，其实千凌一餐一支营养刚好，他只是认为口感太过乏味。
两支交替调节味道。
准备好早餐后，道森走到门边，昨晚这儿被他堵上了一扇简易木板。
仔细看了看，没发现有被破坏的痕迹，轻悄挪开后，他走出去，想眺望观察山下的情况。
千凌是被一堆毛绒绒的触感来回蹭醒的。
她下意识用手按住在腹侧扭动的星兽，无奈地掀开眼睑。
揉了揉它小巧的身体，又躺了几分钟，才慢慢坐起身。
旁边的小星兽见她起来，抓住她的手背舔了舔，而后挪着笨重的身体，跳下床。
千凌目光落到它的小小身躯上，这只小兽就像她以前电影上见过的模型。
不仅外表科幻，还能用两条腿走路，眼下还十分机灵，会将她的鞋子推放到最近的位置。
那双大而圆的眼睛看着千凌，口中发出的叫唤声很细，像是某些幼兽，十分讨喜。
千凌顺着它的意思穿鞋下床，走动多了，她的身体还行，就是脑子依旧会有些混混沌沌。
不去多思考，放空自己就没什么问题，一旦胡思乱想，整个人都会连带着加重疲惫感。
洗漱后穿衣出门。
客厅没人，桌上摆着简单的早餐，千凌没有费心去思考，她坐了下来。
没去碰那些袋装的甜糕，随手拿了支青色的营养剂打开。
刚喝完，道森就从门外走了进来。
“其它的不想吃吗？”他看了眼桌面，没有跟千凌说外面的情况。
千凌摇了摇头。
其实穿来这具身体，她的口腹之欲很淡，再美味也仅仅是多吃两口，没有惦念过下一次。
不像在原来的世界，吃到喜欢的口味，偶尔会心心念念，想着下次再去买。
见状，道森也没有收起那些食品，他不是很爱吃甜的，只当偶尔换个口味。
放回去也是可有可无。
临近中午，外面稍微能看出日光的颜色了，他才领着戴了口罩的千凌下山。
虽然只走过一回，但道森良好的记忆力让他能够表现熟稔，顺利地带着人来到商场。
这座购物中心非常大。
前方是商场那边架起的桥梁，底下是塌陷方。
千凌疑惑。
明明商场没人，却自动在开放日当天放下过道。
想来是设定好的灾难操作程序，显然智能发展近乎完善。
人流比道森昨日见到的更多，其中男的占了绝大多数。
目测有几百来人。
小部分女性被旁边一两个男人紧紧护住，另外的女性神色各异、均是小心谨慎地前行。
所有人都走在统一方向。
道森望着渐渐汇聚的人群微折起眉头，突然后背被人不小心撞了一下。
他第一反应不是回头，而是不由自主地张开双臂，将身侧险些被碰到的千凌拥进怀里。
“抱歉，请暂时忍耐一下。”他护住怀里馨香的少女，偏头看了看四周。
也许是碰巧，很多人都选在了这个时间点进入，也可能是，每个时间点都有很多人。
道森他们刚来，这点无从探究。
没过多久，身前身后就挤满了人，就算他不动，也被推搡着向前走。
道森经历过不少场面，这样拥挤的还是头一回。
以前要么是遇上荒星，吃野果星兽裹腹，要么是繁华星球，街上到处不缺自售机。
就算是经济星球，网络信号顺畅，也有送餐的无人机。
千凌的注意力也被焦急的人群吸引，能理解道森的行为。
两人刚进入商场，就发现先到的人已经在大肆采购，有钱的毋须挑拣，能拿多少付多少。
疯狂的行为就跟囤货一样。
千凌看到，即便是在这样的世界，类似银行卡的东西也没有被淘汰。
只是变作芯片模式，嵌入了终端一角，每次支付仅需放置感应，外加虹膜验证就能完成。
令她惊讶的是，这点竟不需要联网，还是货币的重要性，让人类创造出了更独特的方式?
道森询问千凌有没有需要购买的东西，毕竟他们可能得在这里生活一段时间。
信息的确已经发出去，但不知道这颗星球名，只能许愿对方能第一时间发现并及时查询。
不然，也许很难找到时刻在移动的星体。
千凌摇摇头。
她来到这里，连经期都不再经历，其它的日杂也不用多备，几乎没有购物需求。
道森同样没有。
食材在没有工具的情况下，分不走他半点注意力。
在这样的地方，他也没必要去购买多余的器材。
两人在一楼走了很久，商场实在大，直通地下三层。
地下的货品也是最完整的，据说当初洪水泛滥前，商场最先接到通知，并发布信息。
驱逐所有人回去，然后自动启用闭门谢客的程序。
商场建筑选用全城最高级的材质，自然比一般人家的房屋坚固，地下层的封闭性更强。
道森记下商超的地址信息和商标，又扫描存下了总店的卫星号，然后带着千凌继续走。
对于千凌来说，光是徒步在大型商场内穿梭，就十分浪费精力。
若是像他人般，还要分出心思，采购必要的日用品和营养剂，她可能需要用时整整一天。
跟上道森有意配合放慢的脚步，千凌没有表现出疲累。
沿途看到被破坏的路标，他们分辨不清，只能跟着别人几次拐角，搭乘电梯上了又下。
到达地底第三层时，道森采购了几十支不同口味的营养剂，以及配料表单一的植物奶。
让千凌在休息凳上休息，他站在一旁用终端检测信号。
既然商超偶尔能自主连接到外界信号，就说明商超有自带的主卫星，也就是他刚刚到处查看找到的卫星号。
道森将自行检测更改为指定检测，并输入记录的卫星号。
跳出的新提示，显示等待连接中......这说明，这个卫星号是可以搜查的。
也就是正确、能使用的。
一段连接无果后，道森没有放弃，至少不像帝国通用卫星号，连图标都看不到。
等千凌起身，道森递给她一瓶植物奶，“要喝点吗？”
千凌在长时间走动后，是无法第一时间饮水的，这点道森自然是提前询问过她了。
因而现在又提了一遍。
千凌点点头，接过饮品，但没有喝，她指了指楼上，坚持走完回去的路。
道森声线低沉: “没关系的，我们可以走慢点。”
千凌依旧摇头拒绝。
没再强求，他们再次搭乘电梯回到一楼。
尽管已经休息了十多分钟，千凌依旧感到体力的透支。
她又一次放慢了脚步。
这点异常，很快被牵上手的道森发觉，他停住脚步回头。
“还好吗，需要到那边树荫下歇歇吗?”
道森语气平稳，表情控制得当，态度自然得像是在照顾一个邻家小妹妹。
千凌看了看周边，出来的人，明显没有进去时的人多，空气也不再熙攘窒闷。
还没收回目光，旁边路过的人听到话，便出于善意插口。
“朋友，快把你的女人背上离开吧，这里真的是太乱了，随时会被人盯上。”
千凌看向对方，男人算不上多帅，长得也不像年轻过的模样，但五官还算端正。
一双剑眉浓密，单眼皮小眼睛，笑起来十足的憨厚老实，他背上驮着一个瘦小的女人。
看着胆子很小，又或者是累极了，对方一直没有抬头。
“而且出去的路和过来是两个方向，这条路非常难走，非常！”
“如果不是必须，我们都不愿意踏上这个地方。”男人沉重地叹了口气，声音里透着股看不到希望的悲伤。
道森没有随意插话，他分析着对方话里的信息。
“我们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只能一直等待国家救援。”
“如果上面告示说的是真的，当然，我们也一直坚信那是真的。”男人像是在鼓励自己，说得坚持又笃定。
似乎除了这样想，其它一切猜疑都有可能摧毁他的意志。
又一个路人有感而发，他点点头赞同道: “我也会等下去，在我手中的钱用光之前。”
然后看向道森和那个男人，语气同样沉重:
“我的家里遭受了一场打劫，房子也被霸占，我已经七天没有好好洗过一次澡了。”
这话一出，其他路过的人忽然给了对方一个白眼，“命都快没了，还有人在抱怨没洗澡，我他妈真是服气。”
“这怎么不是大事，这可是一件天大的事。”被怼的人明显不服气，他站住脚大声道。
“神经病，我才没有工夫，站在这里和你扯洗澡的事情。”
说完，那人迅速迈开脚离去，被落下的男人显然不太高兴，他甚至还追了上去——
“你等等，说清楚点！我是不是见过你，你是不是偷过我的东西......”
最先停下的男人一脸无语，他收回目光。
看向道森，“我看你不像是这里的人，请一定要记住，不要走小路。”
男人神神秘秘地放低声音，然后转身快步离去。
千凌在他们走后，向前眺望，远处是山石滚落的路道，凹陷的坑里全是泥泞。
场地十分宽广，就算可以绕路，在视线范围内，也很难发现能够转折的地方。
所有人都一致向前，匆匆忙忙行走在塌陷后破碎的地面上，脚下有很多尖锐的碎石。
稍微一个不注意，就会扎入人体，他们为了爬上没有塌陷的另一半路，费尽周折。
先是将伴侣往上推放。
自己再去攀爬，那些灰黑色的湿土会从指缝中溢出，隔着一段距离都觉得粘腻得不像样。
他们得忍受这种艰难，从中找到平衡自身的点，借由手上出力，将自身往上提。
类似引体向上。
石体的湿滑和泥泞也给人造成一定难度，这其中需要极大的平衡和毅力。
因为只要出现疏忽，就会重新摔回去。
灾难过后，这里的医疗条件有限，各种医疗机短缺，连药物都被限制了最低的购买数量。
这段路上的女性，走得尤其艰难，只有三三两两的，由男人或背或抱着前进。
人类环境似乎正在堕落，部分女性形单影只，衣着褴褛。
她们手上握着的东西，也只是一小管能量饮。
变故将憔悴、麻木永远刻在了她们的面容上，仿佛生命很快就要走到尽头般。
就在千凌无力地收回目光后，道森暗自庆幸没有让她看到更黑暗的地方。
他悄悄往侧边一站，遮挡住了某个方向。
那边有人趁机去拉扯落单的女子，捂住嘴后，又是拖又是抱着行走。
看似在绕远路，实则是找什么阴暗角落欲行不轨。
这种事，道森以前见过很多，只是眼前的，更明目张胆。
谁也不敢去想，如果这一个月没有等来救援，这里会变成什么样，人心总是不能考量。
“他说得对，前面的路，我来背着你吧。”道森虽然面向前方，眼镜下的目光却在她身上。
千凌的脸很苍白，但很冷静，不看那轻颤的指尖和稍稍起伏的胸，很难察觉到她的疲倦。
“希望你不要过分排斥我，我不看到你陷入困境里。”道森声线清朗，但如果细听，就能察觉到其中掩藏的一丝讨好。
千凌抿紧唇，这个世界她都不需要强作镇定，就已经是面瘫的模样。
她又一次看向前方艰难攀爬的人群，无法想象自己用这样的方式每天苟活。
每次看到灾难景象，她就再次意识到自己足够幸运。
至少在这样残忍的境地，有人愿意拖着她、去护住她。
不管对方出于什么心理。
她的确不愿受太大的罪，也做不到凭借一腔孤勇去尝试。
既然有了对比，她没再多想，便接受了道森的好意。
毕竟那片地面上，已经倒下了好几个女人，她无法营救，甚至，连报警都有心无力。
有时候，没有信号，等同于没有法纪。
道森在她面前屈膝半蹲，等她主动靠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