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怪裴缙感到好奇。
今天这事换成谁遇到了,都得跟他此时的反应差不多。
毕竟在今天之前,谁能想到一向只出现在网络小说里的玄乎东西竟然真的照进了现实。
这也不得不令人多想,除此之外,是否还有些什么别的认知之内却超乎常理的事情也会一并出现。
柏家祖上是皇商,也算是富可敌国家财万贯了,以此类推,有个什么在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山庄,或是类似四大家族的称号,也在情理之中,不算太邪乎吧?
面对裴缙的询问,柏鸢并未急着作答,而是掏出手机,极为淡定地解开屏幕,开始在相册里翻找起来。
这一连串的动作看得裴缙一阵咂舌。
这……还真有啊?
裴缙这么想着的同时,也对柏鸢即将给自己展示的隐秘越发期待起来。
很快,柏鸢便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照片,点开全屏后翻转手机屏幕,指给裴缙看:
“这呢。”
裴缙兴奋的目光落在那满屏的鲜红背景上,激动扬起的嘴角在看到上面的图案后,先是冻结僵住,继而又一点点耷拉了下来。
看着鲜红底色中间的金色镰刀和金色锥子之后,裴缙讪讪道:
“党……党徽啊……”
果然是大院子弟,思想觉悟就是高——不是?!哪个高中生会把这图片存手机里啊???
柏鸢:“我全家都是党员,有问题?”
裴缙:“……您请。”
不敢不敢。
他哪敢有问题啊!
柏鸢都这么说了,如此看来,柏家确实没有像宋家家徽这种信物一样的东西。
对此,柏鸢解释道:
“徽章在以前多用于象征意义,为的是让人一眼就知道自己的身份,也为了其他人及时避让,也免得有人不识好歹地冲撞,徒生事端。
权贵氏族用家族姓氏开路,也以此彰显满门荣光,徽章上写的是姓氏。
山匪草莽不识字,就只能用通俗易懂的图案传递信息。
二者本质上是一个东西,前者的具象意义在现代被淡化了,没有信物,只剩下威望,只有后者才将图案保留了下来沿用至今,又因为各种原因,大多都销声匿迹了,只剩宋家还保留传统,做起事来也更方便。”
柏鸢说得多,想得也多,不自觉就脱口而出道:“我家又不混黑——”
话说了一半,突然觉得有些不对,顿了下又改口道:“我家干的是正经生意——呃……”
柏鸢沉默了一秒,试图为宋家找补:“不是,他家——”
裴缙:!!!
裴缙:所以他家还在干啊!!!
不等柏鸢说完,裴缙便深沉地点了下头,“我懂。”
柏鸢:“……哦。”
柏鸢:“别乱说,知道吗?”
裴缙十分配合的在嘴边做了一个拉拉链的手势。
很快,等柏鸢换好衣服后,又跟裴缙一同坐上了宋家的车,与宋衍铭一同去往海启第一人民医院接周晟出院。
两人从屋里出来时,宋衍铭早已经把那根烫手山芋似的烟扔掉,这会儿正无事一身轻地倚靠在车头旁边。
他身边站了不少穿黑西装、戴黑墨镜的彪形大汉,全都无一例外以他为中心四散在车旁边,皆是一副随时待命的样子,把黑帮大佬的形象和氛围感瞬间拉到顶点。
原本裴缙在看到宋衍铭时,耳边一个劲儿的回荡着柏鸢所说的「小猫帮」三个字,还有点儿担心自己会憋不住现在对方面前破功。
但眼下见到这一幕,又将有关「小猫帮」一事抛在了脑后,看向宋衍铭的眼中很快便转变为了惊艳和崇拜。
十七八九的少年,正是中二病半退不退的年纪。
就问谁没在课堂上想过突然有一群黑衣保镖冲进教室,当着所有老师和同学的面,旁若无人地恭敬道:
「老大,西区出了点儿事,需要您亲自过去一趟」
然后自己则享受着所有人的惊叹声,大摇大摆地走出教室,只留给其他人一个潇洒的背影,诸如此类的幻想。
区别只是在于普通人只是想想,做白日梦罢了,裴缙却是真有这个实力,让所有人都配合着他演这么一出过瘾,顺便充当他十几年后学生会上的笑料黑历史素材罢了。
此时,面对着就生在这样家庭的宋衍铭,以及眼前这暂时只存在于幻想中的画面,裴缙除了激动外,宋衍铭在他心中的形象也瞬间变得高大威武起来。
少年湛蓝色的眼睛里满是羡慕与崇拜,俨然在短短几秒内,把对方当做了自己的新榜样。
“这也太帅了吧……”裴缙没忍住小声感叹了一句。
正等着保镖拉车门的柏鸢闻声侧目,一贯波澜不惊地眼眸中鲜少地打破了平静,瞳孔微微地震:
——啊这?您没毛病吧???
有了宋衍铭做前车之鉴,裴缙对即将见面的周晟也多了几分好感和期待。
一小时后,轿车停在了第一人民医院停车场。
医院的停车场车多,宋衍铭的车队没地方停,其余人只能将车停在更远的地方,再徒步走过来。
如果是私人医院,则没有这个顾虑。
周晟当时是被剧组的人送来的,直接就进了海启市第一人民医院,后又因身上断的骨头比较多,不方便挪动,后续也就一直将就着住,没再转移去别处。
周晟从小到大医院住得多了,也不挑地方,只要有床,有人给送饭,饿不死就行,这一个月住的还挺舒服。
原本他是打算在医院里一直住到痊愈才出院的。
但公立医院病房紧张,每天住进来的人多着呢,哪可能一直让你霸占着床位,又不是酒店还让你住到舒服为止,骨头没长好不要紧,长上点儿能动就行。
是以,一个月后,周晟就被医院发了出院许可,被人从里面“赶”了出来。
说是出院,其实也就是转院。
柏鸢他们来医院前,周晟已经在护士和自己家保镖的帮助下,收拾好了所有行李。
这会儿正坐在轮椅上,等着柏鸢和宋衍铭来接。
裴缙原本还寻思着这周老板得了什么病,要住一个月这么久。
等真见到人后,又被他那浑身缠满绷带、手脚都用架子提留着、脖子上卡着看着就难受的颈椎固定器,却依旧笑容满面地跟他们挥手的模样给惊着了。
来之前,他还以为对方是病理性住院,现在从他那满身石膏来看,这分明就是物理性打击啊!
在走过去之前,裴缙一把拉住柏鸢的胳膊,凑过去小声问道:“你晟哥这是让车撞了吧?这么严重?连环追尾?对面这得是什么车啊?”
“……”柏鸢眼皮跳了一下,总不能说是骑猪出的猪祸吧?于是斟酌着开口道,“半挂,他从上面掉下来了。”
裴缙听得一阵唏嘘,了然的点点头,“那确实挺危险的。”
等糊弄完了裴缙,柏鸢又快走几步跟宋衍铭并行,皱眉地生问道:
“怎么瞅着比上次来……严重了?”
她记得之前也就一条胳膊一条腿打了石膏,别的地方可都好好的,这怎么住了一个月院,反倒连脖子都给架上了。
宋衍铭:“……他低头玩手机,连着玩了一个月,颈椎出了点儿小毛病。”
他说话的时候没避讳旁人,也就没像柏鸢那样压着声音,这话一字不漏的落在裴缙耳朵里,因此引来了疑惑的目光。
柏鸢一把掐住宋衍铭的手腕,扭头剐了他一眼。
柏鸢:低声些!难道光彩吗?!
宋衍铭笑得弯起了眼睛,转而甩开柏鸢迎面走向周晟扬声道,“周老板!恭喜出院!”
走近后,宋衍铭原本还想浮夸的给对方来个大拥抱,但看见周晟那一身的绷带和石膏之后,动作顿了一下,担心自己这一下再给他挤出点儿别的什么毛病。
于是,又改拥抱为握手,打量了半天,才捏着对方没被石膏缠住的那三根手指晃了晃,又道:
“看,这是咱未来妹夫。”
听见宋衍铭用「妹夫」来介绍自己,虽然前面还跟着个「未来」,但还是忍不住红了耳根,走上前低声喊了一句,“晟哥好,我是裴缙。”
周晟长相随母,长了张白白净净的脸,面容轮廓温婉柔和,眉眼之间带着与生俱来的温和气息,有点儿像古代的书生,笑起来无害亲切,还有那么点子敦厚,令人心生亲近之情。
见到裴缙,周晟笑意更盛,打着石膏的手僵硬着伸出来,轻轻挥了两下,等裴缙小心翼翼伸过来握住的时候,就跟那躺在轮椅上抱着猫的老太太似的,拍了拍裴缙的手背:
“好,好啊……”
裴缙:“……”
说完,周晟又僵着脖子往宋衍铭的方向看。
宋衍铭见状,怕他抻着脖筋,又从他轮椅后边儿绕到前头。
周晟颤巍巍抬手指了一下自己的衣兜,宋衍铭嘴角抽动着给他把东西从里头掏出来,塞进周晟的手里。
等裴缙看清掏出来的是什么后,脸色微变,脊背也跟着挺直了些,看向周晟的眼神也越更加肃然起敬。
——又是个红包。
这该不会也是个什么小狗帮,或者小鸟帮吧?
等按程序将红包拿在手里后,裴缙指尖微动,暗暗摸了一把红包里头的形状。
这次倒不是薄薄的铁片,有一定的厚度,拿在手中的分量却轻了许多,再往下一捏——软的。
周晟不等裴缙将红包拆开,便笑着说道:
“里面是一张平安符,可以逢凶化吉,保佑平安顺遂。”
裴缙:啊?
少年湛蓝色的瞳孔微震了一下,有些懵逼的看着坐在轮椅上仿佛高位截瘫般的周晟。
恰好这时候,柏鸢也跟着在旁边补了一句:
“他求的符,管用的。”
周晟从小到大遇到的事情数不胜数,有些还挺邪乎,身上没点儿幸运值加成估计够呛能顺顺利利活到现在长这么大。
他家求的符,包灵的。
裴缙瞳孔剧震。
人都这样了?还管用呢???
裴缙看了看手里的红包,扭头看看柏鸢,又低头看看符,再看看眼前的周晟。
他记着柏鸢不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吗?怎么这次也跟着新这个,而柏鸢之前明明还说过这是让半挂给撞……
想到这里,裴缙脑子里一道灵光闪过,突然也就想明白了。
虽说让半挂撞了这件事本身就挺倒霉,但让半挂撞了还能活着,眼瞅着都快要出院了,这又怎么能说不灵呢?
总而言之,别管灵不灵,总归都是对方的心意和承认自己身份的证明。
裴缙只在最开始因接收的信息量太大而受到冲击,三观重新刷新重启之后,便很快就接受了这个设定,跟周晟道过谢后,把对方送的红包小心收好,准备等会儿回去跟宋衍铭送的徽章挂在一块儿。
早在宋衍铭带人过来之前,就已经有人去为周晟办理出院手续,这会儿正好排队回来。
走的时候,宋衍铭在身后帮周晟推轮椅,保镖则动作迅速地搬运周晟已经收拾妥当的行李。
柏鸢眼前突然闪过一帧画面残影,脑海中想起某件尘封已久的记忆,回头多看了周晟一眼。
这一看,刚好瞧见周晟正把他那绑了石膏的胳膊肘,往控制轮椅开关和速度的按钮上放,眼瞅着就要按下去了。
差一点儿就要再现当初卫少卿「轮椅狂飙」的壮举,成为大院里头有幸体会到极致推背感的第二人。
柏鸢赶紧冲过去一把将他胳膊从开关上抬起来,然后又检查了一遍轮椅上的安全带,给他在腰上仔细系好。
这样一来,即便之后周晟不幸误触轮椅开关狂飙飞走,骤然停下的时候,也不会从轮椅上被惯性抡飞出去。
众人一路护送,这才将周晟全须全尾、顺顺利利地从海启市第一人民医院,转送进海启私人高级疗养院。
出了医院大门,柏鸢和宋衍铭几乎同时松了口气。
裴缙虽然不明所以,却也能从两人刚才严峻的气氛中品出了点儿事情的严重性。
宋衍铭活动了一下因牢牢抓着轮椅而有些酸痛的胳膊,还不忘跟柏鸢打趣道,“终于解脱了!等过几天我走后,这肩上的重担可就都交给你了,以后可得多看着点儿你晟哥,争取让他多活几年,啊。”
柏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