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锦定期去幼军巡查,对中低层将领都很熟悉,几乎全能叫出他们的名字。
每次和他们一起吃饭,他们都没大没小地跟她说,她不像娘娘,像哥们儿。
“哥们儿”这个称呼够亲切,妙锦喜欢。
妙锦发现一份很有意思的奏书,是江西按察使周观政上呈的。
他提出“不必尽法祖”,这是什么意思?
妙锦问今上, “他为什么要求秘不公布?”
今上笑了笑,“这个怪人,他在说,以儒道治国的问题”。
“汉朝时,董仲舒提出,‘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他是怕得罪儒生?”
今上点点头,解释道,“饶州鄱阳有一位教书先生,朱季友曾经上书批评宋儒,被解缙等人发现,发动群臣弹劾他“谤毁圣贤”,要求将他绳之于法“。
“后来怎么样了?”妙锦问道。
“押回乡里,杖责一百,销毁着作,而且不许他称儒教学”,今上道。
“我记得道衍大师编了一本《道余录》”,妙锦道。
今上点点头,“没错,姚少师的位置在那儿”。
“你怎么看?”妙锦问道。
“实用为主”,今上道,“咱们得告诉有炖,让他注意一些”。
“他有着书立说的想法吗?”妙锦问道。
“他那些奇谈怪论”,今上道,“还是专注于解决实际问题,至少先坐到姚少师这个位子”。
“姚少师为什么不还俗?”妙锦好奇地问道。
“他不想被俗事所累,有炖如果不是喜欢你,可能也会遁入空门,是你激起了他心中的胜负欲。他现在卯足了劲要跟我比一比”,今上苦笑道。
“他比不过你的”,妙锦微微一笑。
今上摇摇头,“他比我年轻二十岁,你如果不是年轻,我也不会托付政务。”
妙锦自责道:“我太笨了。”
今上凝视着她:“你已经很努力了,我知道,是我激起了你心中的求生欲。”
妙锦道,“求生欲是本能。”
今上问道,“是我有意把你逼入绝境,怪我吗?”
妙锦回答,“置之死地而后生。”
今上叹口气,“不一定是生,关键要看小胖子能有多大本事。如果他能力不济,我走的时候会带上你。”
妙锦抬头问道,“像汉武帝的钩弋夫人。”
今上回答,“没错,我制造出来的麻烦,我自己解决,你已经没有退路了。陪着我起兵,经历那么多凶险到头来落得这样的结局,不怨我吗?”
妙锦摇头,“不怨,要怨只怨燕庶人。”
今上不悦,“只爱燕庶人?”
妙锦沉默不语。
今上顿时了然,“我现在的样子也没什么值得你爱的。”
妙锦连忙否认,“在我心里,你就是燕庶人。”
今上逼问道,“是吗?”
妙锦反问:“难道你没感觉出来?如果你不是燕庶人,我大可以跟有炖离开。”
今上脸色一沉,“今晚游戏继续。”
妙锦委屈地含泪问道:“为什么?!”
今上看着她的眼睛:“因为你撒谎,而且谎言拙劣,让人一眼就能识破。如果你能克服不了耍小聪明的冲动,那么,游戏永远无休无止。”
妙锦气哭。
今上皱眉,“你是在示弱吗?还是在求饶?”
妙锦转身离开。
今上追问道:“你去哪儿?”
妙锦撒气道:“去设计衣服,你不是说永无休止?”
今上笑了,轻声问:“生气了?”
妙锦回答,“没有。你觉得这样有意思的话,我愿意奉陪。”
“你在重温靖难之役的战事?有问题想问我”,今上心有不忍,“我喜欢看”。
妙锦迎上他的目光,“学以致用,我该如何用呢?我又不领兵打仗”。
“这个问题,你以前说过,记得当时你说得很好,即便不用领兵打仗,也要知道仗怎么打的”,今上道,“现在打退堂鼓,是因为不喜欢那些衣服,还是不喜欢我?”
“是不是兵法以后只能这样学?”妙锦问。
“没错,只能这样”,今上道。
“你说话不算数”,妙锦道。
“我从未答应你终止游戏”,今上道,“我才是游戏规则的制定者,你只能遵守,要想改变处境,唯有取而代之,等我老了,坐上我的位置,你便可以规定游戏当如何进行”。
“你不老”,妙锦道。
“以后跟我说话,只能说真心话,否则会又惩罚”,今上警示道,“我不想花时间分辨真假”。
妙锦低头听命。
“知道我为什么爱用陈瑛吗?”今上道,“因为让他办事,有时候都不用说话,一个眼神就够了”。
“你希望我成为那样?”妙锦问道。
“不然呢?反正你也不爱今上”,今上怨气冲天。
“爱的”,妙锦纠正道。
今上抬起她的下巴,“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
“爱”,妙锦迎上他的视线。
“今上松开手,起身出去。
晚上,她换上衣服,迎春花恰到好处地点缀于上,增添了万千风情。
他对她的巧思赞叹不已。
花瓣娇嫩,芬芳清新。
她在花瓶中插了迎春花应景。
她受惊,害怕,慌乱,无助,她步步后退。
他步步逼近,忍不住赞叹道,“你看,多美”。
她稳了稳心神,问道,“蓝玉北征期间,送给名贵马匹,你为什么拒绝他,你早料到后来会发生蓝玉案?”
他摇头道:“他是太子妃的舅舅,行为放肆,为什么要结交?不接交自然要保持距离”。
她问道:“你不怕得罪他?”
他笑道:“我堂堂藩王,怕他做甚,他能打,我也不弱”。
她问道:“你不怕他在太子面前诬陷你?”
他仍旧笑着,问道:“你怎么知道他没有诬陷我?”
她问道:“你是如何应对的?”
他反问道:“你说呢?”
她想了想,猜测道;“装病?”
他笑起来,“知我者妙锦也”。
她悄然转身,轻轻跳跃。
婀娜多姿,灵动轻盈,像是降落凡间的仙子。
“为什么要问这些?”今上道。
“当所有人都否定你的时候,你如何坚持下去?”妙锦道。
“你的处境没那么差”,今上伸手去接仙子的裙带,“任何时候立足于世,靠的都是真本事”。
“当初北征乃尔不花,为什么不打?而选择招降?”妙锦问道。
“兵法已经读过,能招降为什么要打?”今上的大手在嫩黄的花瓣上徘徊。
“更大的战功?”妙锦问道。
“父皇不看重那个”,朱棣笑道,“想讨好谁,你得先琢磨透他的心思”,他的手从一朵迎春花缓慢滑行至另一朵,时而逗留,时而亲吻,时而用手上的茧子轻轻摩挲。
花海起伏荡漾,水波流动,犹如幻境。
“怎么不跳了?”今上问道。
“因为你喜欢”,妙锦目光迷离。
今上抽身后退,“跳吧”。
“你当时真的给湘王写信了?”妙锦问道。
今上愣住了,“怎么想起问这个?”
“当时传言,你要和他一同起兵”,妙锦说道。
“离那么远,你觉得可能吗?”今上笑道。
“那他为什么被建文帝削藩?”妙锦问道。
“建文削藩需要理由吗?”今上反问道,“他想削就削了”。
“没有儿子,潜心修道的藩王都能被按上谋逆的罪名”,妙锦道。
“为什么想起来说这个?”今上问道。
“想分析他失败的原因”,妙锦答道。
“换个话题”,今上道。
“我是想知道,即使小胖子无心争夺皇位,能否平安终老?”妙锦道。
“这不由我定”,今上道,“你以为自己还有退路?”
今上欺身过来,噙着迎春花温柔亲吻。
“不要”,妙锦轻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