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落林馆的卧房,确实不赖,即便不是上房,那房中的陈设和景致,也比一般的客栈、馆舍要好上许多。
中午那一顿饭,却是让孙三等人吃足了酒,别看汪家的那两个家仆长得壮实,可那酒量却是普通,三两碗米酒的量,二人便已呼呼大睡,卧床不起了。
倒是那书童,却是个有些酒量的,看着年纪不大,半碗酒下肚,还能对答如流,要不是江伊佳他们那一桌又递了壶酒,孙三狠狠灌下了他两碗,这才让他酒醉上脸,言辞之间有了些许模糊,不然,便只能在那酒中给他下上蒙汗药了。
看着那张少年郎的脸,孙三亦是忍不住的摇头,这孩子也忒是实诚,顶着这样一张脸,便大咧咧的出现在江伊佳的面前,即便他已瞒过了所有人,也逃不过小老太太那双眼睛去啊。
当年那陈家郎与花魁陈涟涟的风流旧事,在江洲,可说是人尽皆知,只是之后,谁也不曾料到,二人的情事,竟还牵扯出了另一桩因妒生恨的“脏案”来。
那余焕因妒恨难耐,便暗中设局,将这两个旧日情人害的是苦不堪言,若不是之后江伊佳设局将其引出,又让其在公堂之上百口莫辩,不能自圆其说,恐怕之后,这双陈二人便真要做对怨侣,结伴终身呢。
之后,那余焕被判徒刑,想来在外也是受尽了苦楚,只是不知他之后是如何变幻的身份,竟改名换姓为那霍思辰,潜藏于临安城的山岳书院之中了。
这人在书院时,荼毒了那里不少的官家子弟,还在暗中,密谋重组了思凌,为报私仇,思凌等人不仅为难过江伊佳,最后,竟还将晓梅以那样惨烈的方式害死,以至于江伊佳差点走火入魔,失了心神。
余焕之死,属实是其咎由自取,只是,那余焕的家人自他被判徒刑后,便在江洲销声匿迹,再未见得。
孙三久住江洲,只晓得其家中共有两子,那余焕是家中长子,至于那余家的次子,却是未曾见得的。
这两兄弟的样貌,确有几分相似,要不是来时江伊佳在马车之中道出了他的身份,任谁也不会想到,这孩子竟会身藏相府,还做了那汪玉可的书童!
也不知这余家的祖坟是冒出了什么烟火来,竟接连生出了两个这般阴险鬼智的孩子。
听着这孩子酣睡时嘴里嘀嘀咕咕的念词,孙三不由得叹了口气,到底还是个孩子啊。
晨起时分,天光微亮,余已从梦中醒来,只觉头重脚轻,睁开眼的那一刹,他看着床榻上的幔帘,却是恍神了一下。
“我,我这是在哪?”
幔帐外,一个窈窕的身影却是端坐在桌边,余已揉了揉眼,掀开那帐子,他脚下虚浮,短短几步,便走得踉跄,那人转过身来,却是将一杯茶水递上,看着她手里的茶水,余已却是咬紧了牙关,怎样都不肯接杯,结果一个不妨,整个人一屁股摔在了地上,却是吃痛不已。
“怕我下毒?”
杯子放在桌上,那人面上却是带着浅笑,看着还带有醉意的余已,却是分毫不动。
“我知道你有些武艺在身,这点酒,还不至于让你站立不稳,还是起来说话吧。”
江伊佳话音刚落,刚刚还带着些醉意神色的孩子,这会儿却是换了副冷脸。
“我怎会酣睡在你的房中?”
一抹奸笑划过江伊佳的脸庞,看着瘫坐于地的余已,她却是不言。
余已此时已咬紧了牙关,心知自己中了此人的奸计,面上,他又不得不挂着一张冷脸,静等着出逃的良机。
“不用看了,今日找你,只是想问几句话而已,只是你这孩子,却是个嘴硬的,若不用此法,你怕是还要同我装腔作势许久呢。”
余已冷笑出声,却仍是不肯动身,只一味瘫坐在地,再无别的动作。
“我只想问你,你哥哥重组思凌后,你是不是一直跟在他的身边?”
那余已眼眸一转,却是并未作答。
江伊佳笑眼一抬,心中早有答案,也是,若没有他哥哥的引荐,他又怎会识得汪伯彦,还入府便做了这汪玉可的书童之位啊。
“汪玉可一案后,汪相自是得选个厉害的人手安排在他身边护佑,你能杀出重围,必不是个简单角色,又岂是会点功夫这么的简单。”
“余家对你们兄弟二人的栽培,却是很不同,以你兄弟二人的才智,本应有一番大好的作为,可惜啊,明明是文武双全的一双官家子弟,一个个,却都败在了个名不见经传的弱小女子手中,实在是,实在是可笑……”
江伊佳的笑声隐隐传来,却是让那瘫坐在地的孩子气得是七窍生烟,只见他忽的腾身而起,上来便使出了杀招,一双利手似爪,飞身便要直取江伊佳的性命而来!
几步之路,余已本以为此番她的小命唾手可得,却不想,手刚探到她的面前,他却似突然失了力一般,一整个人竟直挺挺的摔在了江伊佳的怀中!
一双冷漠的眼眸低下,余已心道不好,抬手便要封住自己的几处大穴,却被那女子止住了手。
“不想废了自己这一身武艺,就别做些自以为是的蠢事,你以为我会这么傻,让你轻而易举就得手?”
说罢,她便毫不留情的将人给抛了出去。
“你不比你哥哥笨,甚至可说是聪明的很,他自以为在书院之中,绑着几个官家公子,便可操弄朝堂政事,已是愚蠢至极。即便没有我动手,他利用的那些人,也迟早会来取他的性命,你跟在他身边,却从未出现于人前,不管是他的授意还是你自己有这先见之明,本来也算能躲过场灾祸,可他才死多久,你便立马现身与人前,呵,是想寻我报仇么?”
此时的余已已是浑身乏力,只能躺在地上,动弹不得,他不明白,刚刚他醒来时,人还没事,不过是动手飞身走了几步,怎就变成这副模样了!
“你这魔头,究竟给我下了什么药了?!”
“药?哪有香来的厉害啊,好闻么?专给你们这些武功高强者量身定制的!”
余已此时自是恼怒不已,没想到临到身前,竟又中了埋伏!
“你这样子,真让我怀疑给汪伯彦出此计谋的另有他人了,不过也是,你同你那短命的哥哥一样,都是这般自负的性子,仗着有几分聪慧,便肆意妄为。”
江伊佳起身,走到了余已的面前,蹲下身,看着这个动弹不得臭小子,抬手,便赏了他一记耳光!
“你!!”
再一挥手,又是一记!
“你敢!!”
江伊佳邪笑着,揪起他的衣领,抬手便又赏了他两记耳光!
“再叫,就打到你叫不动为止!”
“啪!”
又是一记!
“你他妈的!”
“啪!!”
“我……”
“啪!!!”
“……”
“啪!!!!”
“啪!!!!!”
一双大眼,此时已从愤怒,夹带了一丝不解,他都不叫了,为什么还打他!
“谁让你哥哥用下作手段害死了我的朋友,他反正也受不得这份罪过了,你是他弟弟,多挨两下,也是应该!”
等江伊佳打够了,余已的脸,也已肿成了猪头模样,她挥了挥手,如今这双手,不过打人十几下巴掌,便疼成这副样子,看来是真不中用了。
“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恨有什么用?你以为你给汪伯彦出了主意,这次出游,他派人来杀我,你便能安然脱身,继续回你那汪府,安稳做汪玉可的书童?”
猪头人听闻,眼神却是不由得转动了起来,江伊佳看着他,莫名觉得这些人真是可怜,被别人玩弄于股掌之中,怕是到死都还不知晓为何会死,哎,聪明反被聪明误,说的却是一点不错。
“假冒我的书信,教唆汪玉可罢考,在汪伯彦的眼皮子底下出了这样的事,他自然是不会放过我的。只是我身边也不是没有高手,一旦在临安城内动手,也定会闹出大动静来,他,不会这么做。”
“你给他出了这样的主意,按理说,一旦我和汪玉可相遇,你使的这些诡计便立刻会被揭穿,可你却还是跟着来了,你可知他为何没有将你留在府中?”
“你是不是会想,这事,是你自己自愿而来,因为你要亲眼看着我死,所以才没有留在府中?你就没想过,此处既是我的终场,他又岂会留你这样一个祸患回府啊?”
“自你哥哥藏身山岳书院时,你便跟在他身边了,想来你已无其他亲眷可靠,如今你哥哥已死,你可说是孤身一人,毫无牵绊,你为汪伯彦谋划之事,可是会改变未来朝堂布局的大事,但凡你将此事透露出去,或是跑去同他的对手说些什么,他岂不前功尽弃?”
余已翻了个白眼,似是不屑,说道:“哼!你这样的人,又岂会明白我布局的用意。”
江伊佳抬手便又是一记耳光,直打的那猪头是嘴角流血,还生生打掉了一颗牙来!
“蠢货!”
“你以为这般行事,替汪伯彦扫清朋党,整个朝堂他便能一手遮天了?”
“没有官家的允许,他这样做,跟寻死没有分别!官家既许他这样做,便必是留有后手,不管朝堂上斗的再厉害,死再多人,只要他想,主和一派便总有源源不断的人冒出来,汪伯彦替他背下的恶名越多,杀的人越多,日后,他便越好脱身,你们都以为自己是在逢君之恶,其实不过是在他的谋算之中,长君之恶罢了。”
“汪伯彦比你,要聪明的多,他当然知道自己的所为,也明白自己能有今日,靠的是什么。跟在这样的一个帝王身边,聪明,并不会让他得宠,只有听话,才能受他的重用。你此番的计谋,已然触动了他的逆鳞,一个黄口小儿,竟然挑唆他手底下重用的大臣,使这以退为进的小伎俩,倒逼着他动手清理朋党,即便他今日不杀你,怕是你回到临安城内,也活不过几日了。”
这会儿,那猪头人的眼里倒是少了几分狠厉,多了些深思,瞧他还没想明白,江伊佳顺手便要再打,此时却被那猪头少年抬手给挡住了。
“你打够了没!”
抬手的功夫,他便发现自己已然恢复了些力气,便赶紧踉跄着站起了身来。
“你这妖女!难怪哥哥说你会妖法,看来我还小瞧你了,哼!你以为这番说辞,便能让我信你?汪伯彦要杀你,那是你的报应!是你害死了我哥哥,我不光要替他报仇,我还要亲手将你的人头砍下,祭奠他的在天之灵!”
江伊佳看他那样,觉得颇为可笑,甚至已忍不住的笑出来声来。
“以我的手段,你觉得那些杀手到此时,看到的人是真我,还是假我?”
“我要逃,有的是手段,只是这样一来,独我一人脱身,多没意思。论报仇,赏你的这些巴掌已是最轻的了。还砍下我的头颅,哼,没我的解药,就凭你现在这副德行,等汪家人上门的时候,你怕是只有乖乖被砍的份儿。你如今孤身一人倒是没什么牵挂,我可是还有事情没做完,不急到阎王爷那投胎的。”
余已不信,踉跄着还想往外走,此时那腿脚却又不听话了起来,几步到门口的路,他走的却是大汗淋漓,颤颤巍巍。
江伊佳也没惯着他,一勾腿,便将他又给绊倒在了屋中,这会儿,他的模样可是比刚才更为的狼狈。
只见他趴在地上,愤恨的喊着,叫着,直到喉咙嘶哑,泪水滑落,却也是无人来救,他无力的握拳,狠狠的捶打着地板,只恨自己无能,杀不了眼前的仇人,却还要被她屡次的戏耍捉弄!
哭够了,喊累了,他却是蜷缩在地上,无力的落着泪,抽泣了起来。
一条秀帕递来,他却只是别过头去,不愿接。
“怎么,你还想这副痛哭的模样,走出我的屋去?”
他赌气似的想要拿衣袖擦,刚抬起的手,却又放了下来,末了,他不甘心的接过那秀帕,自顾自的擦了起来。
“这才对么。”
江伊佳站起身来,垂眼看着面前这个猪头似的犟种,接下来,便要看那曹沫的手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