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金山陷落,是在一个被硝烟熏黑的黄昏。
宋锡炼下令全线撤退时,山顶的旗帜早已烧得破碎,但仍旧挣扎着立在焦土上,像是一只断翼未死的鹰。
荻州立兵望着被战火摧残的富金山阵地,眼神冷冷地扫过前方,:“继续推进。”
左路第13、第16师团顺着商六公路南下,穿过烧毁的也家集与陈家淋,像两柄利刃,直插孙炼忠的第三兵团防线。
三月十四日,日军步兵、炮兵混编部队在坦克掩护下进抵商城县以南,刚一过河就遭到了猛烈阻击。
第三兵团早已在此列阵,并且以兵力不足为由向第五战区借调了福金山一役表现突出的模范师第二旅第五团加入作战序列。
孙炼忠调集第三十、四十二军布下防线,地雷封路,壕沟绵延,甚至连山沟小村都变成了火力交叉点。
特别是在头沙窝一线,第三兵团依托丘陵死咬不放,日军数次冲锋皆被击退。
而在左侧侧翼,模范师第一旅第五团率先进入战斗序列。
第五团内的工兵夜间通宵修筑了三道防雷堑壕,配合第三兵团火力形成高低交错的咬合防线。
三月十六日,在一场夜袭中,团长陈冲亲自率领两个连队穿插至敌后突袭日军指挥部,炸毁无线电台,斩杀尉官三人,重伤佐官一名。
战斗持续四昼夜,日军弹药接济困难,被迫收缩战线,第三兵团才得以在晚九时后实施战术收缩,转入第二道防线。
第三兵团司令孙炼忠亲笔签发嘉奖令,赞扬陈冲部为敢死先锋营。
相比于进展不太顺利的左路军,东久迩宫稔彦的右路军进展稍微顺利。
第三、十师团在进攻固始时再一次使用了毒气弹,毒雾在清晨四点自壕沟飘出,随风而动,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芥子气气味。
三月十日,固始城陷。
日军一路西进,目标直指荒川。
荒川——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豫东县城,如今却是五十九军军长张至宗布下的“血战五日线”。
张至宗自知兵力不足,城墙不固,但仍抱定主意:“荒川若失,义阳震动,则武城北方门户不保。”
于是他站在城头,望着东面的夜色,说了五个字:
“死守,五日。”
三月十二日。
风从东面吹来,裹着泥腥和火药味。
荒川以北,小北河蜿蜒流过村口,如一条静卧的蛇。然而这一天,它变成了血河。
拂晓未至,敌骑先动,步兵随之如潮。
日军在炮火掩护下强渡小北河,战马的嘶鸣与脚步声轰鸣如雷。
五十九军第三十八师早已严阵以待,重机枪架在民房二楼的窗沿上,火力成排泼出,打得河水溅起大片血花。
“放!”
随着炮官一声令下,野炮连的第一发炮弹直接砸入渡河密集处,爆炸声如山呼。
河水染红,从河面一路蔓延至岸边的泥地。
……
三月十三日。
张家巷前线的士兵在醒来时,鼻尖已闻到一股刺鼻的腥甜味。随后是一股刺痛,眼泪直流,胸腔仿佛被锥子钉住般剧痛。
“毒气弹——”
有人嘶吼,却来不及提醒更多的人。日军炮阵地调集三十余枚毒气弹,趁东风释放。整个张家巷化为毒雾死地。
三十八师各连长下令迅速佩戴湿毛巾,可不是每个人都来得及,士兵咳着血,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有人用双手死死摁住胸口,仍坚持开火。
一名步兵班长背着机关枪从毒雾中跌跌撞撞地跑来,半边脸被灼伤,嗓音沙哑:“连长,这不是催泪弹,是芥子毒气……”
……
三月十四日。
雨下了一夜,到了清晨竟未停,冷风夹着雾气打在城墙上,像一层层沉默的丧钟。
张至宗站在荒川北门的城头,披着湿透的军大衣,身后是他唯一一张尚能使用的地图,摊在门楼临时搭起的木桌上,上面密密麻麻地插着小旗,红的蓝的,像是命运的签。
他从昨夜就没合眼。
“钧座,雨一直没停,鬼子的毒气也没了作用,前锋已探明日军已沿小潢河北岸再布重炮。”
参谋戴着皮帽凑到他身边,声音低得像是怕惊动什么,“估计今天午后要集中攻北门。”
张至宗点了点头。
城下不远处,是日军装甲部队的一道白线。他们早就压上来了,几乎贴到了防线前沿。这是他最怕的一点:装甲近战。
上午八时,激战不停的荒川县北门上,一发流弹“嗖”地掠过张至宗的身侧,贴着耳根呼啸而去。他没有动。
第二发,擦着他的左臂,打在桌上,木刺飞溅。他只哼了一声,反手把伤口上冒出来的血,狠狠一掌按在地图上。
“这就是咱们的阵地线!”
那一掌血色,从张家巷一路按到北门。
“不许退。人要守,墙倒了也得堵着!”
他猛地转头,盯住传令兵:“告诉下面,不能往后调一米。敌人冲进来了,就打巷战!”
那一刻,天灰沉沉,雨水沿着他的帽檐往下滴,张至宗那双眼睛却比雨还冷,比夜还亮。
……
三月十五日夜八时,荒川北门失守。
日军从北门角撕开缺口,一部突入城内,瞬间将前线推至城中央。枪声、爆炸声、哭喊声交杂成一片,巷战开始了。
张至宗亲手签下作战命令:“分兵守屋,一屋一巷皆阵地。”
五十九军不再以连为单位布防,而是一个班、一间屋,一处街口、一道巷门。
城中百姓早已撤离,砖墙、破桌、旧衣柜都成了掩体。士兵把家家的门反锁,从窗缝、门洞里打出一梭梭火力。
一处破茶馆里,两个轻机枪阵地被强攻五次,最后只剩下一个上等兵还活着,他坐在地上,背靠尸体,继续往外扔着手榴弹,不让日军靠近一步。
夜十时,模范师第一旅第一团抵达西城门外。
团长李成斌带着两个连,一下车就踩进了没过脚踝的泥水。他一脚蹬在门槛上,抬头看着满城火光,没有任何寒暄,直接对接引的五十九军参谋说,
“我们去北门,掐鬼子后路。”
“可北门是巷战最激烈的地段……”参谋还未说完。
李成斌抬眼,一字一顿:“正因为这个,才轮不到别人。”
模范师一行从西门巷子突入,如潮水灌城。
门开一条缝就是火力点,楼房屋顶上架起掩体,巷口折角处一枚燃烧弹引爆遮断视线,战术动作迅猛、利落、毫无多余。
五十九军在巷中苦守已久,防线破烂如布帘。模范师一插进来,马上打出一条生路。
日军也没想到,西门会突然杀出一股生力军,更没想到,这股人巷战打得竟如此生猛,他们在夜色中像烧红了的刀子,沿街横切,撕开了日军的侧翼。
短短一小时,北门附近已响起大量爆炸与短促枪响,第一团二连从左巷绕过清真寺,三连则从右侧穿过南米巷,两翼合围。
三点二十,北门失而复得。
二连在北城城门打出了两颗信号弹,在城内与鬼子主力巷战的李成斌见状立时派人去与城中心的张至宗报信,城外的日军已经退了,
让他立时将周围兵力全部收缩进城,围剿城内的残余日军。
三月十六日拂晓时分,模范师与五十九军联合展开清城围剿。
李成斌亲自带队清剿西南角的日军残部。
城内战斗持续至早晨六点半,最后一支日军小队在城隍庙内被彻底歼灭。街道上,弹壳与鲜血交错铺陈,一地狼藉。
晨光初现,张至宗终于在西门内城楼的临时指挥所内见到了这位力挽狂澜的年轻团长。
李成斌脱下风衣,身上满是灰烬和油烟,一副刚从锅里爬出来的模样。他站直行了个军礼。
张至宗审视着他,面上带着奇怪的神色。
“李团长,你怎么知道城外的日军后撤了?”
李成斌擦了擦脸上灰尘:“他们老家着火了,哪儿能继续打下去?”
张至宗皱眉:“什么意思?”
李成斌嘴角咧出一丝笑意,骄傲的大声道:
“我们师座,亲自带人从荒川北边绕路,突袭第十师团侧翼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