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落日,夜晚的星辰,还有隔天的日出…
山顶上欢声笑语不断。
太过快乐的后果就是,一身牛劲的小姑娘也累了。
一夜未眠的姜安被她爹背下山。
在老父亲宽阔的后背上,她睡得香甜,嘴中还时不时嘀咕着梦话。
这便是秋闱的第七日。
秋闱第八日,姜安打着哈欠进了她爹的书房。
小姑娘在一旁的小桌案支起脑袋,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看着她爹处理各种事务。
不管是军中公务,还是暗组传来的消息,她爹总能马上给出相应的对策解决。
偶尔,王爷也会拿着一些传信和折子考考姜安…
小姑娘两只胖乎乎的手捏着薄薄一张纸,总能给出她爹惊喜的答案。
她的处理时而像胡晏那只老狐狸,充满算计,一步一个坑;时而又杀伐果敢,不给对方一丝一毫喘息的机会。
而这两者的出现顺序则全凭小姑娘的心情。
或许此时她正在吃一块美味的糕点,或许她此刻正在对着狗爬一样的大字犯愁。
“阿安,晚膳想吃什么…”
姜寂臣处理完如山的事务,一转头,就瞧见他宝贝闺女四仰八叉睡在椅子上。
两条小短腿架在椅背,脑袋磕在桌案,爪子摊着,睡得要多香有多香。
这小丫头…
他心中笑骂,却还是起身将闺女抱到软榻上。
“吩咐孙管家,晚膳迟点…”
观砚应了,轻手轻脚打开门。
秋闱第九日,也是秋闱结束的一日。
这一日各家忙忙碌碌,忙着给在贡院待了九日的学子准备吃食,准备干净的被褥…
松湖别苑的大门口塞得满满当当,所有人都在等着那扇门开。
小姑娘坐在马车上,借着小窗向外看。
她指着叫卖担架的小贩,满脸好奇,“怎么还有卖担架的?”
来接霍长明的霍夫人也看了一眼,回道:“秋闱九日,有甚多学子体力不济,最后一日才被抬出来。”
也有的学子接连九日精神紧绷,直到走出大门的那一刻才敢松懈,软倒在地。
小姑娘捧着脸,啧啧两声,“希望星桑出来的时候不是被哥扛出来吧…”
话落,远处人群开始骚动。
李家夫人和霍夫人的手相握在一起,神情紧张,“出来了…出来了!”
她们二人推搡着自家夫君,让他们向前些,快去接了儿子回来。
那扇朱红大门打开,清一色的素衫学子苍白着脸走出。
只见他们行动缓慢,四肢因为久坐而僵硬,一连九日的考试让这些学子眼底无神泛青。
光是看着,就怨气极重!
原本倚靠在小窗上的姜安眯了眯圆眼,深藏骨子里的紧绷第一次钻出来,让她有种重新扛起大刀冲上去,一刀一个脑袋的冲动!
小姑娘晃了晃头,把这种危险的想法晃出去。
一双干净漂亮的圆眼依旧透亮。
“夫人,是小少爷!”
一众神情麻木的考生中,霍长明仗着自己的身高非常显眼。
此刻他肩扛一个,腋下夹着一个,正大步往外走。
明明是出考场,硬是让他走出了上战场的悲壮~
姜安揉揉圆眼,仔细去看。
她哥肩上扛着的可不就是星桑嘛!
她这嘴,是开了光吧~
只见霍长明踏出考场后,并没有回头看,而是长长舒出一口气。
他眼中甚至有些温热,朝天大喊一声,“小爷…终于解脱了!”
天知道,对于一个心思不在圣贤书上的少年,整日之乎者也是一种怎样的折磨!
而从今天开始,别管他排名如何,都解脱了!
他这一声响彻天际,周围有那么一瞬全都安静下来…
有早已与家人相拥的学子、有依旧孤身的学子听见他这一声感慨,情绪上头也红了眼睛。
霍夫人圆扇遮脸,心中默念:不是我家的…不是我家的…
只要我死不承认,就不是我家的!
可偏偏有那个看不懂眼色的路人朝霍家马车这边打着招呼。
路人:“哟,霍夫人,霍将军…”
“你们也来接孩子啊~”
“诶,那不就是你家小少爷…”
耳尖的霍长明听见这边动静,瞧了一眼。
他爹娘、星桑的爹娘,还有妹妹!
都在这儿!
小少爷扛着人,笑容都快咧到耳根子了。
“娘!”
“妹妹!”
他肩上的李星桑颤巍巍抬手,从嗓子眼挤出几个字,“放我下来…”
“我的胃。”
他本就头晕眼花,浑身不舒服,霍长明肩膀戳着他的胃,更想吐了。
谁知憨批小少爷又掂了掂,将他抱的更结实些。
“哎呀,别找你的位置了,咱们都考完了…”
“你要是真喜欢,实在不行改日我陪你去找刺史,把那个小格子拆了带回家去!”
李星桑:“你个…憨货!”
霍长明此刻正努力往人群外挤去,听见他这声骂,还挺不服气。
“你可是我扛出来的,要不然就该用担架给你抬出来了!”
“我可是保全了你这北地第一才子的面子,怎么还骂人呢!”
我真是谢谢你。
李星桑闭了嘴,不是理亏,而是再张嘴他就真的要吐了。
接到了人,松湖别苑外的马车、人群一点点也散去,只留下满地的狼狈还能证明方才此地的热闹。
负责此次秋闱军队守卫的谢云山是最后从别苑大门走出来的…
他捏了捏眉心,满身疲惫。
学子熬了九日,他便也熬了九日。
纵使开始前已经做了万全准备,可九日中依旧状况频出…
咱们的谢小将军此刻就只想回到她自己的小院里好生睡上一觉。
他出了大门,便想去找自己的马匹。
“谢云山!”
一声软乎乎的唤声钻进谢小将军耳朵。
他不可思议的转头,面上的笑容张扬,“哟,小姑娘,你怎么没走?”
她不是来接同窗的吗?
姜安跳下马车,站在阳光下,理所应当的说道:“因为我还没接你回家呀~”
她哥、星桑还有其他同窗都有父母亲来接。
别人有的东西,他当然也得有!
因为我还没接你回家呀…
这句尚且透着稚嫩的话砸进谢小将军的心中。
幼时起,他因着没有承担家中继承人的责任,也因此被众人忽略…
宫中太学,家中马车来接的是兄长,他只是顺便。
从小到大,他从来都只是兄长影子下的那个‘顺便’…
他有怨言的,可他知道,父母亲不会在意。。
虽然多年后的今日,他不是考生、不是学子,可在这北地的贡院门前,有人专门在等他。
在等他谢云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