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冲和蔡廷皆是一愣,为了不引起何暮川的怀疑,他们都在刻意与小棠保持距离。
可他倒是大度,不怕他们暗中勾结。
小棠自是不会拒绝他小小请求,举起酒杯,“赵大人,一路奔波,辛苦了,往后吗,大齐江山。还要指望赵大人和蔡大人坐镇了。”
端的是一副忧国忧民的姿态,这便开始替何大人排忧解难了。
何暮川叫他说得高兴,爽朗一笑,一同举起了酒杯。
四人满杯相撞,一饮而尽。
酒桌上越是热闹欢腾,被踢出局的人,便越显得凄凉无比。
谢慈并没有喝酒,头却嗡嗡作痛。
出来后他没回自己的住处,方才他态度不好,其实有一半的原因是惦念着某人,从昨天上午到现在,这都过去多久了,再大的火也该消了吧?
他来到了崔奉宁住的别院,黑漆漆的,一点动静也没有。
以为他睡下了,谢慈进去的时候刻意放轻了脚步。
可走到门口才发现,不但房中没有开灯,房门竟也没有上锁,他轻轻一推便推开了。
怎么回事?
顿感不妙,他不禁皱起眉头。
“崔奉宁。”
而后推门而入,他开口唤他的名字,无人回应。
他掏出火折子,燃上了灯,卧房中还是暖的,却已是人去楼空。
“来人!”
谢慈恼怒开口,这个时辰,厢房的下人已经休息了,听到总督大人喊话,赶紧披上衣服赶来。
“总督。”
“他人呢?去哪了?!”谢慈质问。
那下人叫他吼得懵了,转着圈在房中巡视,拢共就这么点地方,哪还有人?
“这……这……傍晚的时候崔掌事还在房中,大半夜的,人怎么不见了呢?”
“你在问我?!”
下人被吓得赶紧跪地,“小的知错,总督饶命!总督饶命!”
谢慈压着火气,在房中仔细查看,发现崔奉宁常穿的几件衣裳不在了,其他值钱的东西,一样也没带走。
这是……离家出走了?下人自知惹了大祸,战战兢兢不敢多说一句话。
“通知护卫,去找。”谢慈阴森森道:“找不到人,别回来见我!”
“小的遵命!”下人连滚带爬地出去了。
谢慈觉得自己的头快要炸了,他当然想亲自出去找他,但现在,府上有朔北军的人,蔡廷也不能再信任,他这个时候离开,怕出问题。
他坐在崔奉宁睡过的床榻上,第一次感觉对一个人无能为力。
跟曾经爱慕师父而不得的感觉不一样,崔奉宁是他的,就在他咫尺的距离,看得见摸得着,却控制不了。
他不停地给他制造麻烦,作闹得让人抓狂,让人怀疑与他之间到底是喜欢,还是折磨的纠缠。
但越折磨,就越舍不下,时时刻刻都会想起他。
果然,人性就是犯贱。
他用双手捂着脸,就这么枯坐着,等手下回来复命。
-
总督府平安度过了会师的一夜,赵冲与何暮川正式结盟。
第二日,大婚典礼如期举行。
在京城紧张的局势下,喧天的锣鼓显得格外诡异。
何暮川将喜事昭告天下,消息很快传开,一直传到了深宫里。
朝臣们闻讯唯有沉默与悲哀,历来哪一朝皇权衰落,皇帝的后宫和家人受辱,都是不可避免的铁律。
他们只能怜悯着小棠的境遇,默默等待那个最坏的结果来临。
身着喜服的二位新人,各扯着红绸的一端迈进喜堂。
仪式、嘉宾一个不少,但放眼望去,喜宴上的众人,却是没有一人的笑容出于真心。
没人会相信,举兵谋反的何大人,是真心爱慕已故皇帝的美人,只当他是用此荒唐行径,对朝廷炫耀挑衅。
何暮川笑得畅然,身旁被他强取豪夺的人蒙着盖头,看不见表情。
或许委屈,也或许无奈认命,谁在意呢?
在众人的嬉闹声中,二人三拜行礼,而后按照规矩,小棠被送进洞房等待,何暮川作为主人留在宴上,招待宾朋。
今日便当作提前庆贺,不日攻占皇城,坐拥天下,不枉此生。
所有人敞开了喝酒,包括谢慈在内,师父的大喜之日,他破了例。
但旁人喝的是喜酒,他喝的却是闷酒。
昨夜派出去的手下一直没有消息,他没找到崔奉宁。
这人当真是不可理喻,前一日还蛮不讲理的,逼迫人喜欢他,一句话不高兴,翻脸就不认人,不告而别,一句交代也不留。
果真如他所说,他贪恋的,是被喜欢纠缠的感觉而已,可以疯癫到床上,也可以随时放弃。
至于喜欢他的是谁,无所谓,谢慈是谁,更无所谓,
温酒入喉,谢慈喝得急,很快有了醉意,而后开始生出悔意。
为何要那样回答他的问题?再委婉一些,再多解释几句,他是不是也不至于这么生气?
或者在他赌气走掉的时候拦住他,把他关在房间里,不准他出去……
又一杯酒下肚,谢慈脸上红晕更深,抬起头,看见了满面春风的何暮川。
说实话,他曾经幻想过自己与他成婚的场景,师父穿着红色的喜服,就如今日一般,耀眼夺目。
诚然,幻想就是用来破灭的,他放下了心中杂念,可还是要说一句,师父你不该如此糊涂。
酒杯摔在地上,将身旁的人惊得噤声,谢慈忽然发疯了一样,起身冲到何暮川跟前,扣住他的手腕,将他带离了人群。
赤红的灯笼映着幽光,仿佛在府宅中染了一层血光。
“你就没有想过他为什么答应跟你成婚?!”酒气熏天,谢慈质问何暮川。
何暮川平静回道:“他心里有我。”
谢慈讽刺地大笑,而后无奈摇头,“我为什么要留下保护一个疯子……师父,你自己找死,让我怎么救你?!”
“你喝多了。”
“我是喝多了,我也想趁着喝多问一问你,这么多年,我听你差遣,为你卖命,到头来,你宁愿埋一个隐患在身边,也不肯听我一句劝,我在你心里到底算什么?一个手下?一个工具?你可曾有一刻把我放在眼里?”
何暮川往前迈了一小步,仍旧平淡地看着谢慈的眼睛,对他道:“我给你的,够多了,不要贪得无厌。”
是,没有他,自己早就死在了逃难的路上,什么禁军总督,什么众人敬仰,他连活着的机会都没有,哪有今日风光。
“好,师父,我再叫你一声师父,如果你已经不需要我了,请你告诉我,我可以走。”
他的话不具有任何威胁性,何暮川毫无波澜,“你自便。”
说完便再不逗留,留下谢慈独自在暗处,转身回到喜宴上,继续与宾客们欢庆。
天旋地转,谢慈眼前一片模糊,看不清路,跌跌撞撞地离去。
他真想一走了之,旁人是死是活不关他的事。
可师父无情,他不能无意。
再等一等,最后等一等,等他进了皇城,坐稳龙椅,他就什么都不再过问。
他顺着路胡乱地走,不知通向何处,再回神,已置身在冷清的别院。
枯树沙沙作响,他自嘲苦笑,靠着树根席地而坐。
五脏六腑翻涌得难受,他闭上眼睛,就快要昏睡过去。
这时,听到了窸窣的脚步声。
他本能地警惕,去摸腰间的刀,而睁开眼,视野中出现的,却是熟悉的身影。
崔奉宁。
“怎么,受不了心上人跟别人成婚,躲在这里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