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奉宁就这么陪谢慈跪着,直到谢慈昏倒,也没有等来平身的命令。
最后一丝清醒,谢慈看见素白天地间红绸飘荡,煞是喜庆。
有什么好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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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醒来时是在卧房中,谢慈脑子空白一片,身边的被窝空着,但温热的气息还没散去。
他掀开床幔,往房中张望,没看到崔奉宁人影。
正要下床寻他,一阵凉气吹过来,房门开了又关,崔奉宁轻手轻脚地回来了。
看到谢慈醒了,欣然与他说话:“你活过来了?”
谢慈看见他,胸口淌过一阵暖流,问他:“我睡多久了?”
“一天一夜。”
谢慈看看大亮的天色,大致判断出时辰,又问:“你去哪了?”
崔奉宁摘下身后的披风,回道:“你师父要与棠公子成婚,布置宅院的人手不够,我被拉去干活了。”
他也不管谢慈会不会难过,毫不委婉地对他道:“真是没想到,何大人竟是如此深情之人,他赔上那么多人的性命,做的这一切,原都是冲冠一怒为红颜啊。”
他走到了谢慈跟前,平静面容下是肆意的奚落,“谢慈,你可真惨,还没卸磨呢,先被人当驴杀了。”
谢慈难得有这么沉稳的模样,被嘲讽也不恼,只温和地盯着崔奉宁的脸,问他:“我昏迷的时候,你一直照顾我吗?”
“不然呢?”崔奉宁好笑道:“除了我,现在还有人管你的死活吗?”
谢慈无奈一笑,伸手抱住他的腰身,用脸贴着他的小腹,“对不起。”
“别恶心人。”
他说什么谢慈都不会生气了,承接着他恶劣的态度,继续问:“你跟我说的话,都是真心的么?”
“我说什么了?”
“喜欢我。”
“你脑子冻坏了吗?我何时说过?”
谢慈抬起头,眼中全是温柔,纵然心境变了,死性却依旧不改,他手脚可是有了力气,忽然加重力道,将崔奉宁拖到床上,翻身将他压住了。
二话不说,低头吻了上去。
崔奉宁双手被按在身体两侧,被剥夺着唇舌,几乎窒息。
可他的反应,分明是在回应。
他主动抱住谢慈的脖子,喘息声中,对他说:“我想走。”
谢慈轻轻松开嘴巴。
“就当这里的你我都死了,找一个地方,我们重新开始,再活一次……谢慈,跟不跟我走?”
谢慈用手指抚摸他的面颊,痴迷地看着他,“跟你走。”
“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意料之中的答案,崔奉宁目色沉了下来,“还放不下他?”
谢慈摇摇头:“他是我师父,他要我做的事,我得做完才能离开,局势还未落定,我不能弃他而去。”
“他要跟别人成婚了。”
“这是两件事,不必混为一谈。”
崔奉宁沉默,而后冷声一笑,“谢慈,你才是贱骨头。”
“他是我师父,他养了我。”
“我义父也养了我,可我把他杀了。”
谢慈不会在种时候去指责崔奉宁的对错,轻叹一声,安抚地亲吻他,“等等我好吗?”
“凭什么?”
“我喜欢你,只喜欢你。”
“那就做选择,跟我走,还是留下。”
谢慈不说话。
“我在问你话!”崔奉宁自己都没想到,会被他暧昧的态度激怒成这样。
他不受控制地抓着谢慈的衣领,“要么现在就放下一切跟我走,要么,这一辈子,都不要再见了。”
分明是威胁,崔奉宁自己却先红了眼。
抱着最后的期待,他等着谢慈的回答。
等来的却仍旧是一句:“我不能这样丢下他。”
崔奉宁笑声凄苦,“好,那我滚。”
说完,他一把推开谢慈,下了床摔门离去。
谢慈没有拦着,兀自躺在榻间,久久不能回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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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何暮川的照料下,小棠的身体恢复得很快。
几日前,他还是被关押在偏院的俘虏,转眼间,却坐在了正堂的主位,看府里所有人为他忙碌。
大红的喜绸铺天盖地,像热烈的火焰燃烧在寒冰里,他眼角带着模糊的笑,不知是讽刺还是得意。
细微的情绪别人没有注意到,只被谢慈捕捉了去,他穿过忙碌的人群入了正堂,走到小棠面前,沉默着,没有开口说明来意。
小棠便率先开口,礼貌问道:“找你师父?”
此处只他一人,何暮川去筹备成婚的事宜了。
“找你。”谢慈道。
小棠故作意外地点点头,一副主人做派,对他伸手,“坐。”
谢慈又要出手杀他小棠也不会奇怪,但他却很平静,在一旁落了座,盯着小棠的脸,用目光审视他。
“你是真心想与他成婚么?”
他问这种问题,就该知道,他不会得到真正的答案。
小棠道:“他都不在意我真心与否,你又何必一直逼问我。”
谢慈呼吸暗暗起伏,眼前这个人,就如同鬼魅一般,杀不死,看不透,危险重重。
“我会继续看着你,别让我发现一丝一毫的不对劲。”
小棠浅浅一笑,谢慈的威胁和敌意,他已经见怪不怪了。
二人话没说透,又有人来了。
“棠儿,婚服裁好了,你来看看,喜不喜欢。”
何暮川神态愉悦地进来,身后下人将叠放整齐的婚服抖落开,将细节做工展示给小棠。
“明日朔北的赵将军便会入京,我已邀请他们一同赴宴,所有人都回来见证我们大婚。”
何暮川与小棠憧憬着,而谢慈站在一旁,全然被他忽略。
该生气才是,可谢慈的心情却格外平静,看着从小到大仰慕的人,他的样子近在眼前,却开始模糊不清。
是彻底心死了,还是恍然清醒,不过是自己混淆了少时的依赖和真正的喜欢,执念在不觉间消散。
他淡然转身,打算离去,这时,又听到师父叫他:“谢慈。”
他停下步子,回头等吩咐。
何暮川目光还留在小棠身上,漫不经心地对谢慈道:“与朔北军谈妥后,蔡廷这人,就不用留了。”
谢慈一怔,不是惊讶除掉蔡廷的命令,而是不明白,他怎就如此信任棠潇,连这些事都不避讳他。
小棠还是那抹若有似无的笑,对何暮川的话没做任何反应。
谢慈稳了稳心绪,回应道:“是。”
何暮川看了他一眼,又问:“身子没事吧?”
“没事。”
“嗯。”何暮川淡淡道:“辛苦一些,这两日加派人手巡城,我不希望大婚的时候出现任何差池。”
谢慈呼吸一滞,“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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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天色黑得早,谢慈巡城回去太阳已经落山。
卧房中冷冷清清,白天崔奉宁赌气跑了,到现在也没回来。
“他人呢?”谢慈问手下。
“回总督,崔公公在别院睡下了。”
谢慈放下佩刀,沉默地解自己的甲胄。
手下试探问:“是否要去叫崔公公回来?”
“不用了。”谢慈沉声吩咐道:“多给他添些炉火,再送床厚被子,别让他受凉了。”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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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夜,朔北军先遣部队如约赶到。
何暮川在府中为赵冲接风,眼下,他已全然将小棠视作自己人,如此重要的密会也带着他一同出席。
蔡廷作为牵线人,自然是要作陪。
倒是谢慈,坐在他们中间,模糊了地位。
尤其当赵冲一样样将过分的条件罗列出来,那些本该属于谢慈的功勋,何暮川竟丝毫没有迟疑,慷慨地拱手他人。
纵然他已经打算好,事情结束后,他便带着崔奉宁远走高飞。
但名利地位,他可以主动放弃,师父不该连问都不问一句,对他随意支配。
小棠安静地吃饭,一副老实避嫌的模样,暗暗观察谢慈的神色。
看他的脸色越来越阴郁,到最后,其他人的酒还没喝完,他便提前离了席。
他一走,这局也便成了。
结盟的桌上剩下四人,实则,只有何暮川一个人了。
而他谈笑风生间,似乎并未感知到危险。
也或许,他也在演,正是因为有所察觉,才装得这么淡然。
小棠不敢掉以轻心,而后喝到兴起时,何暮川将酒杯推到他面前:“棠儿,赵将军远道而来,你不敬他一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