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昔没有流眼泪,只是情绪一直在输出,大起大落,最终被聂行云强行开启了昏睡模式,睡在聂行云的房间里。
在门口等了两个小时的司机被聂行云通知走了,净赚两倍回程钱,等柯昔醒来只剩手机上司机谢谢光顾的信息,人早走了。
聂行云没有在房间里,于是柯昔打开手机又开始摇车。
情绪恢复得比往常快,但柯昔对自己的大喊大叫捶打骂咧只有零星记忆,不知道什么又变成了自己的敏感点。
不过和聂行云的态度一样,这对他来说也不是太重要了。
口渴,柯昔起身下了楼,走到楼下拐弯了才听见交谈声,他脚步停顿,和餐桌上的聂倾林浔二人面面相觑。
只有聂行云还冷静得要死,问他道:“怎么下来了?”
柯昔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这画面很诡异,第一次,聂行云和聂倾是一家人这件事有了实感。
就好像是幻想中的画面,柯昔呆呆地说:“口渴了。”
聂行云竟然也不管聂倾和林浔,“嗯”了一声,嘱咐柯昔道:“记得打温的。”
柯昔仍是呆呆地:“嗯。”
两个人的交流熟稔,没人顾及聂倾的面色铁青。
这太诡异了,柯昔想。
他莫名地想起今天是大年初二,习俗上的“迎婿日”。
虽然这是聂行云的家,但从结果来看,不是更像他一觉睡醒发现男朋友一家已经上门做客了吗?
太诡异了,柯昔咂舌。
柯昔打了水,只想赶紧上楼。
只是脚步还没动,就听见聂倾的声音:“行云,这是谁?不介绍一下吗?”
于是柯昔又收回了脚步,转了个方向在客厅坐下了。
他不打招呼,聂行云也没说他没礼貌,只淡淡回答聂倾:“这是谁你不是已经叫回家看过了吗?我以为你把人放回来,就算同意这件事了。”
这么多年聂倾还是不习惯聂行云的直白,听聂行云这么说登时愣住了,被林浔推了推才回神,破口就是两个大字:“放肆!”
天老爷啊,柯昔听着这两个字都觉得聂倾吹胡子瞪眼的。
不过在气聂倾这一方面,柯昔和聂行云英雄所见略同,并不介意聂行云利用一下自己。
“哪里放肆?”他听见聂行云说,“我以为这件事中没礼貌的人是父亲。”
聂倾还在聂行云的上一句话里:“谁同意了?我就问谁同意了?!!!他回来这么告诉你的?”
话是急着说出口的,但是聂倾跟着一想,居然真的什么都说通了,体面人在同性的感情面前竟然没有一点体面。
“我说给他钱怎么不要,你这次倒是找了个聪明人,知道你才是长期饭票!”
“那又如何?”聂行云不急不慢得反问,“你们来看我,就是要说这些?”
真是离谱得要命了,今年第八个年头了,聂行云没有回家过年的日子,聂倾夫妇忽然上门,聂行云还挺意外。
他没有期待聂倾会回心转意,对一个利用了十几年的孩子说我是真心爱你的。
他们一直是利用与被利用的关系,近几年来变成了求助与帮助,他跟聂倾的关系变得更加浅显易懂。
有所求,才有所交流。
林浔在这时候出了声:“家里大大小小都回去打过招呼了,你好几年没回去过,爷爷想你了,这两天总念叨,这几天找个时间去看看他吧?”
“念叨我还是念叨他?”聂行云可不吃这一套,意有所指地看了聂倾一眼。
聂倾“丢掉”聂行云以后,才发现老爷子很喜欢聂行云,而彼时聂行云已经搬离聂家,聂倾要面子,以为聂行云总会低头的,低头了,就会回来了。
结果聂行云一去不复返,老爷子再怎么容易糊弄,也意识到不对劲儿了,才查了查知道了聂倾干的好事,近几年没少指责聂倾。
“咚!”
聂倾的拐杖用力地敲击地板。
随着年月的流逝,聂行云不再受他的控制,不仅如此,在聂行云面前他已是常吃败仗的处境。
他稍微找回了点理智,不再关注柯昔,但话里话外仍是责怪与愤怒:“行云,我花那么多心思那么多财力培养你,就换来你跟我势不两立吗?”
聂行云不解,只是顺着他的话往下接:“那现在是要开始清算?”
“我以为替你管理聂氏那段时间给你们赚得足够多了。”聂行云旧账掀翻,“而且当年我从家里出来,分家是你们说的,逢年过节别回去丢脸也是你们说的。后来又让我回家,让我给你撑场面,我没拒绝,以为这就已经够仁至义尽了。”
柯昔听着有些意外,聂行云讲话真是不留情面。
他握着被子指尖用力,不知道自己还该不该在这里光明正大的听别人的家里二三。
“行云,别这样,你爸做领导做习惯了,一向不会说话。”
林浔温和地出声阻止战火的升温,柯昔想象不出来这样的声音会伙同聂倾一起,责怪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亲骨肉。
他对林浔的印象不多,上次见面,美丽的妇人一直坐在聂倾身边,也不说话,好像只是聂倾知道自家儿子找了个男对象,要过来下马威,所以把儿子他妈也叫上,告诉柯昔这是聂行云他妈,仅此而已。
现在,柯昔终于找到答案。
林浔很像工具人。
聂倾要演父慈,连家庭都要给人复刻一版刻板印象中最完美的。
真要说的话,林浔和聂行云都是聂倾这个利己主义的产物。
聂行云,可怜见的。
柯昔终于听不下去,不愿再待着了。
不过他也没有走,而是起身走到餐桌前。人一家三口坐着,瞧见他的举动都有些诧异。
他不以为然。
“不会说话的人很多,会道歉的人也不少。”他看着林浔没有目的的眼睛,嘴巴却在责问另一个人,“敢问聂先生知道对不起这三个字怎么写吗?”
聂倾被激得“你你你”的,你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最后真吹胡子瞪眼了:“有你什么事儿?”
刚积攒的体面又没了。
“没我什么事。”柯昔将杯子放在桌上,发出了不轻不重的声响,“你去洗。”
“一堆烂事,不想听了。”他说。
聂行云只知道用已有事实回答,不知道怎么恶心人,但是柯昔知道。
这句话应该够聂倾恶心地想几轮了。
若是其他人说的,聂倾还不一定在意,可他现在的身份是聂行云的男朋友,聂倾看不起、也最不希望的存在。
戏还在演着,柯昔只是上了楼呆呆坐着。
摇的车几分钟前就到了,柯昔又说会加钱,让司机等一会儿。
聂行云在楼下也没有多待,他和这两个人早已经没有话可讲,柯昔在这他还有点耐心,柯昔一上楼他没两句就把人送出了家门。
他挺开心的,虽然还是没什么表情,但他甚至觉得自己掩盖不住喜色。
上了楼却发现柯昔已经把行李箱堆放好了,一看到他就问。
“好了?好了那我就走了,车已经到挺久了。”
聂行云一下就忘了柯昔病发的样子,又开始使用命令似的陈述句,“那就取消订单,我送你去。”
“……”
柯昔肯定打赢不了,聂行云忍了又忍,才没强硬地将人拦下。
这大概是他最后悔的一次放行,此后挺长的一段时间里,他没再见过柯昔。
春节过后就是开学季,邢老头已经回校了,聂行云借着验收的借口去听了一节课,柯昔的名字大剌剌地出现在名单上,柯昔却没有出现。
“邢老师。”
下课的时候,聂行云将邢老头叫住一起去吃饭。
他指了指名单上的名字问:“这个学生没有来吗?”
“柯昔?”
“嗯,就是那个留长头发的男生。”
邢老头扶了扶眼镜:“哦,你说那个只会在布置期末作业时来上课的男生啊。”
聂行云顿住:“他平时是不来上课的吗?”
“他平时要打工什么的吧,听他朋友说缺钱,他画得也好,就是来赚学分的,所以我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邢老头笑了笑,“听说他上学期是全勤啊?你小子可断了别人不少财路。”
聂行云皱眉,他记得自己当初听何君来说过这件事。
只是他上课点名是一直以来准则:“按时上课是学生应该履行的义务,这是每个学校固有存在的规定。”
邢老头不同意:“要不我说你不活呢?规矩是死的人才是活的,他是迫不得已而不是有意,有时候放人一马就是放自己一马,别把自己活成了规矩。”
这又是另一种道理,邢老头仿佛就是在说他这样一味按书上所写的举动办事很愚蠢,因为这么多年他都一直按“规矩”办事。
值得庆幸的是,不来上课只是柯昔的习惯,而不是忽然不见了,既然如此,邢老头不再说话了也可以。
“不过,你找那孩子是有什么事吗?”
但是晚了,邢老头已经开口,而聂行云不好的预感浓烈。
“有的话可能要线上联系了,那孩子学分修满了,申请了提前实习,后面大概都不会来上课了。”淋了,邢老头还挺善解人意,“你有他的微信吗?需要我给你一个吗?”
聂行云说不用了,脑袋却还在缓冲中。
他很多年都没有这种解不开题的苦恼了。
柯昔上的那辆车是什么车牌号来着?有监控吗?我应该去查吗?
他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聂行云的状态有些差,这是何君来的主观感受。
虽然好友的睡眠质量一直不是很好,但是少有这么放空的时候,眼底还有一抹淡淡的黑时常光顾着。
何君来问他怎么了,他也说没事。
他知道聂行云已经辞了学校的工作,只是还在带他们几个人写论文。
校长不想让人走,但聂行云态度坚决,还承诺会送佛送到西,已经接手了的工作会一直干完。
聂家的人,来去自如,还能给你留下点价值,已经很不错了。
没了需要上课的工作,聂行云应该能好好休息了。
但两天后何君来上门要纲案,一进门就被家里的杂乱吓到了。
也不是脏,是乱,一种他现在和年赋这么说年赋绝对不会相信这是关于聂行云的乱。
聂行云还是人模狗样,只是眼底的黑眼圈好似又加重了,何君来看着都很累。
“你又睡不好了?”何君来有些严肃地问。
聂行云将纲案和资料递给他,捏着那几张纸的手一顿,才反应过来好像是这样的。
自从知道柯昔不去学校了以后就睡不着觉,思考柯昔这么做的目的,思考那天一直拒绝自己送,是不是为了不让他知道住在哪里。
聂行云有的是能力,车牌号稍微用监控查一查,他就能知道载着柯昔的车辆去往哪里。
但要是柯昔就是不希望如此呢?
每次想到这里,想要通知刘锦找人的冲动就都没了。
“你又在想什么?”何君来问他,随后东瞧西瞧了下,“柯昔呢?”
“搬走了。”聂行云说。
“啊?”
何君来一下没反应过来,然后,他好像知道了聂行云反常的理由。
“他走了你不知道拦一下?”
聂行云君子主义:“我会吓到他。”
“君来,”他说,“他在我面前病发,我怕我真的留下他,他会发疯。”
“你……”何君来一听就知道聂行云在想什么,“我让你拦住他意思是有什么话好好说,不是让你把人扣下关起来!”
聂行云沉默。
这就是无加演技的他,会用强制的方式达成自己所想。
“所以呢?你俩吵架了?”何君来现在是一点整理文献找论文毛病的心思都没有了。
“没有。”聂行云说。
何君来不信,聂行云确定的语气可不是这样的,所以他盯着聂行云道:“你确定?”
“好吧,我不知道。”聂行云淡淡道,“他见到秦媛了。”
“秦媛使诈了?”何君来一想起来这位女强人就头疼,但女强人的作风他还是知道的,“她也不是这样的人啊。”
“看起来没有。”聂行云回答,“但他说他和秦媛是一样的,一样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