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都道爱与家勾边,但聂家人都知道,聂家不是家,只有有目的的人,才会把那里称之为家。
到了聂行云这一家,关于这个这两个字眼的定义更加畸形起来,这也是为什么聂行云与聂韵哲性格差异为什么那么大的原因。
聂行云懂事开始,聂倾就发现了这孩子天赋异禀,比同龄人都聪慧,聂韵哲还在算9加9等于几的时候聂行云就已经背完九九乘法表了。
那是聂倾与林浔最常说爱的时候,聂行云的情绪也还宛如寻常孩子。
他只知道爸爸妈妈很忙,能够待在一起的时间不多,但是考一分好看的分数,爸爸妈妈脸色就会变好看。
所以他总是考,只要考得引起爷爷注意,林浔就会多说一句我爱你。
别人还在念小学的时候聂行云早就在刷初中的题,他太有天赋,所以成绩永远在班级的第一位。
当然,他也不是机器人,无法让自己永远留在那个位置上。
所有人对天才的期待值都太高,那天才陨落时遭到的目光也更为尖锐。
聂行云以为自己能够寻求庇护,结果就是聂倾与林浔也变成了利刃,全然刺向自己。
他退步得不多,但只要退一步,那就是不允许的。
到后来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多久没听到关于担心的话语,又或者说,他不知道有多久没有见过父母。
大概到了十五六岁,到这时候,他已经一年都可能见不到父母一次了。
聂行云还记得那是个年,哪里都红彤彤的,他坐着沉言寡语,吃饭也沉言寡语。
他跟所有人都不熟,爷爷奶奶叔叔阿姨,亦或是同龄人。
可闲言碎语到处都是,聂倾与林浔一离席也没谁愿意避讳他。
每一个与他有竞争力的家庭都是如此。
“还以为聂倾把他放弃了呢?”
“那老狐狸把孩子逼那么紧,不就是想把那百分之二十吞完?”
“但那要行云的能力一直排在顶端吧?光是继承遗产只有百分之十。”
“我看老爷子也挺喜欢行云啊,大哥他们对行云太苛刻了,听说这次聚餐是那孩子今年第一次见到他们。”
“他把行云逼得那么急,等一下那孩子压根没打算继承家业就有好戏看噜!”
“能不急吗?未成年好控制,行云成年前能在公司立下一席之地的话他就能拿百分之二十。百分之二十,老爷子的百分之二十下辈子都可以在豪宅里躺着过完。”
“确实。有回聂倾跟我聊天,觉得行云养不熟,估计就是怕行云知道后拿着自己的百分之十拍拍屁股走人了吧。”
“诶……行云才多大?懂这些……”
“那你是没见过那孩子吗?写卷子摄入知识的速度比我吃饭还快,现在拿份合同过去给他讲一遍,他估计能直接上阵了。”
“但是现在说这些是不是太早了?老爷子带着他老婆环游世界估计也能花掉点吧?”
“要让我捡着那点儿,我也是愿意的。”
“你不是也分到了百分之五吗?那也很多了!现在就等时间带走老爷子……”
“是啊,老爷子什么时候让我们过上好生活啊?”
几个人说到这里,被前来的几个长辈听到了,为首的妇女雍容华贵,但抬手就提溜了其中一个。
“说什么呢你们?!老爷子还没死呐!好的不学学坏的,心眼子全倒嘴上了。”
一群人该聊的聊完了,谁管聂老爷子活到什么时候呢?
聂行云坐在阶梯旁的盆栽后,第一次知道了真相。
他的父母似乎没有一句爱意是真的,在聂倾与林浔的字典里,爱与钱权才是勾边的。
聂行云这一跤“摔”得很重,“摔”掉了对感情的感知。
何君来和年赋在十几岁时加入聂行云的人生,也算得上是竹马,他们同在名利场里,十分了解聂家,也八分了解聂行云。
要是让他们听见聂行云说什么“不要觉得没有人爱你”这种话,肯定又要大跌眼镜怀疑聂行云被夺舍了。
可聂行云觉得柯昔与初识时大相庭径,身边除了何君来那没心眼儿的,也不止刘名那傻小子,聂尘尘喜欢他,彭昶江眠辛护着他,自己也愿意给没有家的孩子一个庇佑。
柯昔在慢慢地认识新的人,虽然名义上的家不在,但渐渐地也有人给了他缺少的东西。
不说是爱,那群人也很喜欢柯昔。
年幼无知时聂行云也算得知道被人包容着是什么感觉,那些名为「家」的画一度是他的渴望,他也见过那群小孩围着柯昔的样子,所以才会说那样有些位居高位的人才会说的话。
可柯昔反应不过来,听见聂行云说的话霎时间都是有些呆呆的。
“啊?”
他这样太呆,没有攻击性的表情,样貌乖的,聂行云只会产生保护欲。
保护欲?
这个词第一次出现在聂行云的世界里,柯昔真的是他连接世界的神奇媒介。
“不要觉得没有人爱你。”所以聂行云有求必行,又一次重复着,“阿星。”
聂行云很会打直球,而柯昔最不擅长对付这样的人。
这些尚且不说,柯昔不仅被人堵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还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不久之前自己是怎么缩在聂行云的怀里哭的。
很狼狈,很尴尬,还很莫名其妙。
眼睛一闭,柯昔靠在车椅上彻底不动弹了。
「蓝色的向日葵」是寄送,无法当天就交换成功,三天后才彻底走完手续被送到了聂行云家。
聂行云回家的时候那幅画正好送到,而柯昔正在教聂尘尘做作业。
聂尘尘不爱学习但爱柯昔,所以分心也是偷偷地,不想让柯昔难过伤心,这会儿看见聂行云他像看见救命恩人。
看着哥哥身后跟着陌生物件儿,聂尘尘立马就有理由逃离试卷错题了。
“哥哥!那是什么?!”
小孩不想写作业的时候看什么都新鲜,柯昔只看一眼就明白这小孩心理。
“一幅画。”
聂行云毫不犹豫地给了他一个无聊的答案。
有柯昔陪着聂尘尘,聂行云便公事公办地指挥工作人员将画搬进来。
那幅画不大,就海报的两倍大小,聂行云已经跟柯昔商讨过,要将它挂在客厅的墙上。
虽然不是什么喜庆或者向上的颜色,但很温和很有包容性,放在家的正中央正正好。
电话铃声响起,柯昔看了眼,是季国文的,他很冷漠地没接,然后问聂尘尘要不要画画。
这对聂尘尘来说完全是喜讯,当然是说好啊,屁颠屁颠跑回房间去拿那色号超齐全的水彩笔。
但聂尘尘还没回来,聂行云就先行过来了。
先前在人怀里流眼泪,柯昔还觉得很丢人。
但聂行云就是没有这些感受的,他过来将手机递到柯昔眼前,而手机画面显示的是通话中。
柯昔什么都不好就是记忆力好,那串数字无论隔多久再见到他不会不记得对方。
“找你的,”聂行云直接动手把手机塞给了柯昔,“季国文。”
柯昔缓缓“哦”了一声,“喂”了下问候对方后在想,自己跟聂行云的肢体接触是不是太多了。
“小柯,你现在在家吗?”季国文切过问候,直入主题。
“嗯。”
柯昔随着这一声无意识地点了点头,习惯性的小动作被聂行云尽收眼底。
“那有空吗?姨丈有些事情想跟你聊。”季国文道,“现在在你家外面。”
他的语气让柯昔很是不爽,听起来像是对柯昔的态度势在必得。
“我说没空你会回去吗?”柯昔没有太给季国文面子。
季国文没听见似的:“我能敲门吗?”
柯昔心道简直是对牛弹琴。
季国文是极其好面子的人,现在这般演不下去除了有事相求,柯昔压根想不到其他可能。
“等我出去。”柯昔叹了口气说。
言毕他将手机丢还给聂行云就往外走。
“去哪里?”聂行云自然地问。
“出去看一下,我姨丈在外面。”柯昔看了看在装裱画作的工作人员,“你忙你的。”
随后不等聂行云回话就将门关上了,他才一抬头,就看到季国文站在门口了。
许久不见,季国文竟变得邋遢不少,半点没有以前人模狗样的精致。
柯昔忍不住蹙眉:“你怎么进来的?”
前庭还有一扇门,按理说是要他们在里才能打开的。
没想到季国文愣了愣,又还挺坦荡:“我看那儿没锁就进来了,总的你也会给我开的不是?”
他说:“小柯,不开门让姨丈进去吗?”
季国文自认为对柯昔有过几分帮助,所以即便柯昔都这态度了,他也不觉得柯昔会下他面子。
可实则不然。
柯昔干脆往门上一靠,从口袋里掏了支万宝路叼着:“有什么事就在这说吧,速战速决,里面还有事不方便。”
“……”季国文却静默了。
柯昔没记错的话,自己离开前季国文还能说是西装革履的,反正不是留着胡渣背脊佝偻。
“有事相求?”柯昔见过太好的人了,面对虚假耐心都少了起来,直接替季国文点破了。
“……”季国文没想到柯昔会这么直接。
毕竟在季家时性格虽然孤僻,但还是很听话的,极少做出让他们心生厌倦的事情。
家里除了讨厌孩子的他都跟柯昔关系很好,特别是季年,小的时候让柯昔靠得太近,季年几乎要把柯昔当亲哥哥。
就是不看季年的,不看昔春玉的,就连自己的面子也不给吗?
养了柯昔那么久、柯昔能那么快地安稳居住下来不也是他的功劳吗?
怎么现在他公司破产需要资金救急想要求得柯昔一句帮忙这么困难?
可他确实需要帮忙。
公司的投资他把仅剩资金的大头都投了进去,最后公司破产了,他的钱也打了水漂,赔了个干净。
他们家现在是,夫妻吵架,父子吵架母子也吵架,费用紧张到连季年的补习班都停了的。
想到这里季国文又识趣地放低姿态:“确实是有事相求……”
“姨丈的公司出了点事,结果原来投进去的钱都收不回来了。”季国文说得不快不慢,期间还会快速观察一下柯昔的神情,“我和你姨妈吵架,季年的补习班也停了,他明年还要高考的……”
“停。”他还没卖完惨,柯昔就制止了他的继续,“我不想听这些。”
这句话太熟悉了,季年明年还要高考的,这句话就是他搬出季家的导火索,现在季国文又有什么脸面把这句话当作他们见面的契机?
“想要把我妈那张卡要回去?”柯昔将滤嘴咬出了型,没给季国文拐弯的机会。
季国文没笑,有点教育的意味:“那怎么能说是要呢?那是你妈妈留给你的,就是你的,我只是想暂时借一借……”
“借?”柯昔突然冷笑道,“您当真以为我不知道我妈给我留了多少钱吗?”
“季年不知道,姨妈不知道,我可是知道的。”柯昔突然向着季国文进一步,“那一百万,早就拿去填你公司那个大窟窿了吧?”
“!”季国文诧异,话都有点说不清,“你…你怎么知道……?”
但柯昔没有理他:“你也是不知悔改,摔进去过的窟窿你还非得接着往里跳。”
随后将那支滤嘴已经被咬坏的万宝路放回了烟盒子里:“你回去吧,我不会给你的。”
因为他知道,如果他把这笔钱给出去,那便是有去无回的了。
他不给,也不道明原因,这让无路可走才提起勇气走到他面前的季国文生起气来。
那或许称得上是暴走,他同柯昔跟汪轼斗时看起来一样没什么可失去了,可季国文的世界标准就是钱权,钱权没有了就什么都没有了,也就算是没什么可以失去的了。
柯昔刚刚上前的一步给了两个人近距离的机会,季国文猩红着眼咬着牙,将柯昔的衣领揪住了就要往墙上摁。
不想柯昔身后的门突然就打开了,柯昔被人伸手揽过夺走,聂行云低沉的声音在柯昔耳畔响起。
“你在干什么?”
聂行云在质问季国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