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昔喜欢男生,这件事就只有刘名和他自己知道。
当初刘名跟他一起玩,最喜欢叫他去联谊,联谊虽然男男女女都有,但这世界异性恋还是大头,柯昔不是那一边的,也不喜欢总有人触碰他心怀鬼胎的样子,索性就跟刘名摊牌了。
刘名也不介意,只不过再有联谊的活动不会叫他了,乖得很,上次让他去游乐园的社团活动,虽然嘴上说着联谊,但大概还是因为他需要那两分学分,
想到这里,柯昔怎么看刘名怎么可怜,像找到了同伴,决定下次对江眠辛和彭昶眼不见为净的时候要拉着刘名一起。
那聂行云对他留下的话语又怎么想?
他没怎么想,他直接牵着春卷出来找柯昔了,聂尘尘要写作业,没能参与这场饭后遛猫。
“你为什么会喜欢男生?”
聂行云走在柯昔旁边,两件外套轻轻摩擦着。
这种问题怎么回答?
他不是天生就是个同性恋,这个世界上也不是没有善良的女孩子,只是偏偏他在小时候碰见了一个最坏的,所以对所有的女孩都失去了所谓心动的程序,即便他知道,知道对方是好人。
柯昔忽然停下了脚步,停留,聂行云也停下,极有耐心地等待他回神。
聂行云从来不像外表看上去的那样不近人情,实际上柯昔经常觉得聂行云像云朵,总在他下落时轻轻柔柔地接住他。
像是说自己没有双亲的话,像是留下那句“我也喜欢男的”,柯昔觉得自己面对这样温和的聂行云时,冲动得很轻易。
“大概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喜欢女生,漂亮的不漂亮的,善良的不善良的,我都会离的很远。”
很长一段沉默着的时间,柯昔动起来的时候这么说了。
清亮的声音变得缓慢,像睡前给聂尘尘讲故事的语气,但又没有语调。
“一开始我是跟奶奶生活的,结果没几年奶奶也死了。”柯昔吸吸鼻子,“我过过几年流离失所的生活,我是个大麻烦,象征也不太好,他们像踢皮球一样把我转让来转让去。”
“八卦好像,就是人们天生长在身体里的因子?长辈们怎么讨论我的,决定了同龄人对我的态度。”柯昔这会儿还抽空看了眼聂行云的神情,看没什么变化,他开玩笑似地说了句,“噢,聂老师你是没有八卦因子的。”
聂行云不知道大家对八卦的定义,但如果将其解释为好奇的话,他也不是没有,他此时就在柯昔的话语中无比好奇柯昔的过去:“所以他们说你了?”
他的脑子转得很快,柯昔还没说他就已经猜到了故事的走向。
柯昔呆呆地说:“也没有。”
小孩的恶意最直接,他们没有说,而是抱团着、约定着不要与柯昔接触,因为他是害死了爸爸妈妈又害死奶奶的孩子,是没人养大的孩子,是恶运缠身恶鬼。
“那个年纪最渴望玩伴?所以会想为什么我无法参与其中。”柯昔的声音骤然变低,“就连自己待着,也是错误的。”
这已经是很久远的事情了,柯昔一直觉得自己不会再那么难过了,结果说出来喉头还是哽咽,言得艰难。
“聂老师,我不太喜欢水。”柯昔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嗯,看得出来。”聂行云竟也顺着他的话题说了下去,“你的病和水有关?”
聂行云仍然记得第一次碰见柯昔病情复发的样子,落入水中双眼空洞,没有他人,也没有自我。
柯昔觉得这人好像每次都能找到他狼狈的地方。
“一半一半吧。”柯昔嘴唇微张,措好词后又恢复神情,“我适应能力很快,他们不跟我说话我就自己待着。有一年我被踢皮球踢到了叔叔家,那天是我父母的祭日,家里来了很多人。”
那会儿的柯昔已经不太会流眼泪了,跟奶奶在一起住的几年,他被老人的反复无常所折磨,对柯铭奕和昔夏枝只有想念,没有眼泪。
长辈们对他又愧疚又恨,同龄的小孩也不喜欢自己,他只好自己待着。
“我叔叔家也挺有钱,后院有个连向外地的湖泊,我就坐在那里发呆。”柯昔说,“那个小女孩出现在那里,问我怎么自己坐在那里,喜欢什么玩具,要不要一起玩。”
“我跟她说谢谢,告诉她我不喜欢娃娃也不喜欢汽车,只想自己呆着。
“可能是太敏感觉得她的善意来得太突然,我觉得怪异与不习惯,所以拒绝,但对那时的我来说,其实很开心她能够这样对我,所以我笑着回答她,问她需不需要一幅肖像画。
“可她不是一个人来的,她也不是真的善良,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有一群孩子能够听见。”
柯昔现在回想起来,觉得当时如果自己真的说喜欢说要一起玩,他们应该会笑得更大声吧。
柯昔说着眼睫一颤,伸手去掏口袋里的万宝路。
“其实到现在我都想不起来那个小女孩是谁家的孩子,但她说的话我却一直记得。”柯昔点燃了烟,声线又稳定了,“她说我叫可惜,用可惜造了一大堆句子,可惜你的画不值钱,可惜你爸妈死了,可惜你爸妈不够爱你。可惜,烂名字。”
十岁左右的孩子,恶意最直接也最真诚。
可柯昔吐出来的字句却风轻云淡。
“他们想我哭,我红着眼死活不肯,有小男孩抓着我,我就张口咬。”柯昔轻笑了声,“总的闹起来了,但是寡不敌众,我本来就坐在湖边,他们轻轻一推,我就下去了。”
“其实推我的人那么多,男孩女孩都有,可那女孩长在最中间,表情也最狰狞,偏偏是她用善意靠近我,所以我记得最清晰。”
“这是不是听着很熟悉?”柯昔突然望向聂行云笑得更漂亮了,“汪轼也是这么对我的。”
柯昔说:“一不被动入水,二不论我名字与父母的长短,两样,汪轼样样都占了。”
聂行云当然听得明白,这是柯昔在坦白自己的病情诱因,也是在解释他在宿舍楼下揍了汪轼的原因。
在医院问的时候柯昔不愿意说,到现在,柯昔却突然什么都吐露了。
柯昔却对他笑,轻松地说累了,能不能不遛春卷了?休息一会儿。
然后当真靠在一旁的树下安静抽烟了。
这可不是什么能笑着说的故事,即便聂行云在聂家的生活也没几件能笑着说出口的事,遇见的人可能比柯昔遇见的还要恶毒,但聂行云就是觉得这样的柯昔像根刺,刺向他的心脏,隐隐地做痛。
“那时候害怕吗?”聂行云牵着猫,走过去在他旁边站着。
柯昔换烟了,薄荷味的,很好闻。
“当然。”柯昔的手抖了抖,“那是我离死亡最近的一次。”
还有一点柯昔没有跟聂行云说:那时候没有人打算救他。
几个小孩没有想到在北上河边长大的柯昔竟然是个旱鸭子,他们有的哭,有的被吓到没有反应,他们都选择逃离现场,没人呼救。
后来是比他小几岁的堂妹柯下下流着口水舔着棒棒糖经过这里,扯着她妈的袖子问水里是什么,大人们才发现了柯昔落水了。
醒来后柯昔什么都不说,安安静静地待在病床上,想着出院了就把叔叔用来敷衍自己的那盒棒棒糖都送给柯下下。
他就是不知悔改,又觉得才五六岁、无意间救下他的柯下下充满善意。
而那群小孩跟着父母来看柯昔时眼神退缩,害怕柯昔会一个一个将罪魁祸首的名字点出,尤其是那个小女孩,她又害怕眼神又不甘下风,圆咕咚的眼睛瞪着柯昔。
但柯昔一句话都没有说,大人们从始至终都认为柯昔是贪玩落水的。
柯昔回想起来那女孩的样子,自我嘲笑:“那是我离死亡最近的一次,所以我才怯懦地,无法再接近女生。”
即便现在回想起来,那小女孩也不不过如此,他还是会下意识地心悸。
聂行云知道这人又不走语言正道,在解释自己为什么喜欢男生。
“嗯。”聂行云知道,却没再问,突然无厘头地说,“下水应该很冷。”
柯昔听不明白,也跟着“嗯”。
他的烟将将抽了一半,因为跟聂行云说话只夹在指尖,零星火光忽暗忽亮。
聂行云垂眸看了一眼,又开始做柯昔可能认为是的逾矩行为。
他伸手替换了柯昔的,未燃尽的万宝路就被夹在了他的指间。
另一只手还缠着春卷的猫绳,聂行云的身形高大,所以他微微弯腰,将柯昔搂进了怀里。
柯昔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僵住了身体:“聂……”
名字都叫不全,都被聂行云的动作吓吞回去了:聂行云的脑袋低了低,在模仿下位者的姿态埋在他的脖颈里,牵着春卷的那只手此刻正攀在他的后背,不轻不重地拍了两下,似在安慰。
我身上的烟味重不重?柯昔脑子做浆糊,胡乱地想着。
而关于拥抱。
从小聂行云就觉得拥抱是个治愈的东西,他在聂倾和林浔那里渴求了无数次都没有渴求到。
这一刻他认为渴求的人是柯昔,他将柯昔抱在怀里,是认为他能让柯昔渴求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