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行云没有说自己为什么来,柯昔披着衣服下去见人,烟还被顺走了,一教授站在他身旁抽得挺开心。
聂行云身上总有种莫名的道德感,时常会以好孩子的行为准则去要求柯昔,而好孩子是不能做坏事的,例如抽烟。
这人刚刚才为自己澄清,柯昔也不好不给人面子,聊了几句就被放走了,最后也没懂聂行云为什么来。
觉得他可怜吗?柯昔第一反应是如此。
转念一想,都有道德感了,估计也八九不离十。聂行云的正义感看起来也是与生俱来的。
第一次见面柯昔就觉得聂行云的矛盾感很重,这人喊他少抽烟却又自己抽得欢快这件事也是。
聂行云是不要绿叶衬的人,这一秒,柯昔突然就知道自己比赛要画什么了。
澄清的帖子出来得快,柯昔退赛一天不到,手续都没办,又接着参赛了。
在他身上的眼色还是会有,但相比之下已经清静太多。
能接着参赛柯昔已经觉得挺幸运的了,无关那冠军的奖金,起码算给了张凌一个交代。
不过听说柯昔要换大画布重新起稿时,张凌还是骂了他一顿,说他想一出是一出。
柯昔反驳说艺术家的巅峰作品都是这么来的。
是这么个理,那艺术家一个比一个不正常,张凌白眼一翻,也不管他的灵魂如何自我发挥了。
刘名那小子听完来龙去脉,没搞懂聂行云哪里做错了,以至于要买玫瑰来给柯昔道歉,还让有心之人闹出后面那么大个乌龙。
但又隐隐有些共情聂行云,毕竟柯昔那张脸要是不表态就有让人觉得自己是不是惹他生气了的魔力。
柯昔现在是有“后台”的了,再好奇答案刘名也不敢搁柯昔面前问,就怕哪天聂老师听见了被人亲自请去办公室喝茶。
周五下午没课,柯昔没有兼职就去画室画画了。
他搬了不少画布放在那,要换更大的画布也不用买。
只是他刚一坐下手机就一阵颤动,何君来说写论文太难了想喝奶茶,让他买那么六七杯四季奶青下午放学给送去医学院,下面粘着地址言简意赅。
柯昔回了个好,便去掀画布了。
其实也不怪张凌说他,他前头要画的作品已经可以上色了,之前又摆烂了几天,这会儿换作品,时间就比别人少四分之一了。
但柯昔对自己有数,他这次甚至没有在素描本上打稿,直接在画布上动手了。
“你要换作品?!”
教室里猝然出现另一个人的声音。
白天有人上课,临近几个班都凑在一块儿上课挺嘈杂的,但汪轼的声音还是吓了柯昔一跳。
柯昔一想到这人给自己整了这么多麻烦就不想说话,一个字不带回的。
汪轼也不觉得尴尬,还厚着脸皮问:“那你之前那幅怎么办?”
那幅还没上色的浅线稿已经被柯昔挪到了教室后方满是杂物的地方,画布是掀开的,人要是长眼都能看到,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多余问这一遭。
而且他似乎忘记了上一回在这个画室柯昔是怎么对他的,这厢竟还有些称兄道弟的意思。
“我说,”柯昔握着起稿笔忍无可忍,“要是画画就坐下安安静静画,要是不画也别打扰我,叽叽喳喳的很吵。”
柯昔还不想跟他破罐子破摔,汪轼这种人轻易不知道悔改怎么写,蛇似的东闪西躲,被死打七寸才会觉得自己吃到教训了。
汪轼只在心里厌嫌柯昔一股老师做派,对柯昔的小动作收敛了点,将自己的画架摆在柯昔旁边,也不计较柯昔的语气好不好,跟人一副和好回到解放前的模样。
“你家里做什么生意的?有人当医生?我舅在市医院有点地位,需要的话我可以帮忙。”
他的作品也浅了底,但坐在旁边并没有上色的意思,两指夹着笔晃动,发出些许让柯昔烦躁的声音。
柯昔刷刷几下勾出了大形后回了汪轼的话,并不客气:“你很讨厌我。现在来套近乎是吹的哪门子风?”
彭昶说过的,柯昔身上无物可图,还长在了汪轼的雷点上。
汪轼哪儿有风吹,不过是想看碟下菜,聂行云能让校方站柯昔那边是聂行云不简单,但看起来跟聂行云关系不错的柯昔是否也不简单?
这对汪轼来说很重要。
“你的画很好看,我改观了。”汪轼说。
这话说得也不知道他自己信不信。
“但我没有改观,”柯昔突然笑眯着眼,“还是你也让我推下水一次吗?”
“你问问自己给的我什么好脸色?还是自己也忘记自己做了什么?”刚经历过大起大落,柯昔的脾气收敛不了半分,手里的动作也停下了,“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你干的那些事不算干净,汪家人不可能时时刻刻盯着你,我也不可能时时刻刻都像现在这么好说话。”
他几乎是明着对汪轼说我手里有你的料了。
但还不够,他伸手拍了拍汪轼的衣领道:“不是所有人都上赶着成为你的附庸,起码我绝对不会。如果现在来人问我怎么看待你的,我只会说我想杀了你。”
汪轼被他的手一碰,猛地站起身来凳子都被踹开了,怕柯昔突然咬上来似的。
他不知怎的想起上一次被眼前人押在窗边的样子。
这是真的,柯昔身上带的那股劲儿完全没有看起来那么柔弱,也就学校论坛那帮蠢货会被他骗了。
京市豪门没有一家独大的说法,但聂家、年家、江家确实已经将层次划分分明了,而他们汪家刚刚好就下面一点。
上面的人始终在上面,修身养性要成仙,并不管什么他们的“人间事”,人们都会退而求其次,巴结不了神仙就巴结宗门师长。
汪轼的圈子说大不大,家里只让他跟少爷玩,从小就是被少爷们巴结大的,就没碰到过柯昔这种硬石头。
汪轼不想承认,但他确实有点害怕柯昔,因为此时柯昔的头发凌乱着遮掩住眼睛,盯着他的眼神阴森森地,手里还拿着削铅笔的小刀,很难不相信这人真的会像说的那样杀了他。
除了父母,汪轼也没被人下过几次面子,所以他又有点怂又觉得不服气,梗着脖子不认输,把柯昔看得想笑了。
可惜下课铃就在这会儿响起来了,不然柯昔还想多嘲讽两句。
柯昔随便遮了遮画布,不等汪轼反应过来就只剩背影了。
汪轼要是有点脑子,就不会再轻易招惹他。
被聂行云找过以后的汪轼确实没打算找柯昔的事儿,聂行云私底下找过他,找他的时候校方还被沟通着把他的帖子删了,聂行云当着他的面打电话解决的。
解决这种事情有没有权力是很显而易见的,最起码地,汪轼知道自己父亲跟校长交好,但聂行云却能搞定校长,他觉得自己不至于笨到跟这种人过不去。
但这会儿汪轼被柯昔闹得不得劲,还有点后知后觉,开始为自己找借口,觉得自己被聂行云那没有冷暖的脸唬到了。
柯昔刚出教学楼,他就立马让他爸的秘书对聂行云和柯昔一查彻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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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君来大点特点,一口气七杯奶茶,让柯昔送到医学院的研究生教室。不用想也知道是何君来大方,点了一教室人的份量。
柯昔想到蓬莱仙的那桌菜,没点何君来的钱,自己掏了腰包,然后多给他们宿舍点了三杯双响炮。
柯昔一个人拎着十杯奶茶毫无顾忌地往何君来说的教室走,路上还收获了不少目光,不知道是这些目光是因为论坛事件还是因为他像外卖小哥,柯昔心如止水。
医学院也是知识的海洋,何君来的教室里讨论声不绝于耳,但柯昔敲门一把门推开后声音却都停下了。
视线集中,柯昔习惯了垮着个脸,这会儿正垮着脸地觉得自己现在应该已经变成刺猬了,如果眼神能变成蜂刺的话。
教室里男男女女六七个人,整三两聚在一起拿着几张纸在讨论学术问题,望见他来,何君来便从学术中逃出来,丧着的脸也喜笑颜开:“来了啊柯昔!”
“嗯,奶茶我放讲台啊。”听到老板说话,柯昔便有了反应。
他冷静地扭头想把奶茶都放到讲台上,不想回头就看见了聂行云穿着个白大褂站在那里,仿佛要把他送走。
但他还是冷静跟聂行云问好:“啊,聂老师好。”
聂行云点点头,又不说话。
“你就是柯昔啊?”聂行云身旁冒出个脑袋来,上下打量了下他,“还真的漂亮。”
说话的是年赋。
自从帮聂行云查了Ip后就很好奇柯昔有什么特别之处,背着群跟何君来小窗了不少次。
何君来照着聂行云的话模仿,说那小孩挺有意思的,长得很漂亮但是挺稳重,比较像聂行云的同龄人,听得年赋不知道是褒是贬,直接让何君来把人拉过来了。
聂行云也没想到年赋会因为这种无聊的原因找他,他以为这人单纯过来拉他和何君来走出论文世界的。
柯昔并不比自己矮多少,年赋看得出来,但柯昔穿着一件背面有拉链的黑色牛仔朋克外套,显得人特别小,脸蛋也很清秀,看着像今年刚进校,不知道何君来觉得他稳重在哪。
何君来听年赋这么说,一脸你看我没说错吧,又说:“虽然论坛那事儿乌烟瘴气的,但是里头觊觎小学弟的可不少。”
年赋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说合理合理。
柯昔没见过年赋,但在这个教室里的都是研究生,估计年纪就没有比他小的,所以对着人乖乖开口叫了句学长好。
年赋便开始跟他搭话,他提着三杯双响炮走也走不了,只好插了一杯开始一来一回地答着。
年赋:“学弟哪栋楼的?”
柯昔:“美院楼。”
年赋:“学画画的?”
柯昔:“不算,学设计的。”
年赋:“哇,那你怎么认识何君来的?”
柯昔:“他太懒了,扫了我的跑腿小卡片。”
年赋:“……那聂教授呢?”
柯昔想了想最早见到聂行云的时候,决定如实回答:“他抽烟不带打火机。”
年赋:“……”
年赋没问什么过分的,所以柯昔很好脾气地回答了,咬一口百香果的籽回答一句,记者访谈似的井然有序。
年赋看了看聂行云,再看看脸上没有涟漪的柯昔,孩子确实稳重。
柯昔其实收敛不少,毕竟聂行云不识字、听不懂人话、还是百分百人情世故里的白痴,脑海里这些答案全是些以下犯上的大胆发言。
其他人陆续来瓜分掉了几杯奶茶,几个学姐听柯昔不急不慢地跟年赋说话,对柯昔都很是好奇,插进话题里道:“论坛里的就是学弟吗?”
“学弟看着比照片好看多了!”
“学弟染的什么发色?头发保养得好好!”
“学弟收到聂教授玫瑰的感觉如何?”
“学弟加聂教授微信了那吗?我能不能加学弟微信?”
“学弟我看过你的画,现在还接单吗!”
“……”
一句一个学弟,柯昔被喊得头皮发麻。
而且这群人完全不怕聂行云,柯昔算是看出来了,刚刚在外面瞧他的估计就是因为论坛的事。
学姐们其实保持了一个挺近的距离,但柯昔对这方面很是敏感,问题回答着回答着动作开始明显迟钝耳朵明显泛红,其他几个看戏的学长忙笑着说放过人家小学弟吧。
柯昔脸上笑嘻嘻,实际已经垮成猫猫脸了。
虎口脱险,他忙往后退了两步,这不退还好,一退就没注意讲台的台阶,被绊到往后倒了。
柯昔想到手上提着的和自己已经打开了的双响炮,再想到自己刚洗才穿出门一次的牛仔外套,他心都死了。
但身体一顿,他并没有摔着,睁眼就瞥到了聂行云的白大褂。
是聂行云在后面接住了他。
双响炮只堪堪滴出几滴来,柯昔站起身来跟人道谢,心道聂行云菩萨。
学生们不敢凑这热闹不敢叫,年赋可敢,瞧见聂行云连忙上前揽住人的样子就“哇哦”出了声。
他们都知道年赋是聂行云的朋友,这下学生们也敢叫了。
柯昔:“……”
这群人真的是严肃的医学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