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旷与马洪刚还在说话,底下的人已经围了过去。
火还未点燃,喊杀声亦未起。
所以,两人毫无急色。
他们沉浸在即将得手的喜悦中,压根没有察觉,身后的茅房之中,藏了个半大的小子。
而那个小子,此刻攥紧了手里几包药粉,正准备蓄势一发。
“咯吱。”
这突然的一声,让两人都惊疑往后看去。
茅房的门虚掩着,里头黑洞洞的,夜风稍微大些,那门便有些咯吱作响。
隔着门板,追月亦感觉强烈的压迫感朝着自己袭了过来。
汗珠顺着脸颊滚落,他丝毫不敢动作。
便是手里头那几个纸包,也因为太过用力,被汗水浸湿。
终于可以他听到外头说了一句。
“是风。”
他松了一口气,知道不能再等,也没时间再等。
茅房的门猛地拉开,就在高旷与马洪刚转身的那一刹那,手里的药粉飞快扬了出去。
“快醒醒!东厂的人——杀进来了!”
同一时间,他大叫一声。
可惜,话未说完,他身子腾空飞起,重重砸在后院的墙上。
高旷被扬了个正着,咳嗽不停。
“狗东西!”
骂了一句,尤不解恨。
他怒火中烧,想要上前再补上一脚。
马洪刚拉住了他,“正事要紧,不过一个孩子,挨了我一脚,也活不成了。”
那一脚,正中追月心窝。
他眼前一阵阵发黑,一张嘴,里头的血沫子便喷涌而出。
抚松堂的火,越烧越烈,映红了半边天。
月殊隔着几条街,便丢了马。
越靠近,心一点点往下沉得厉害。
入目皆是焦黑,没有半个人影。
抚松堂十来间屋舍,残火未尽,不时有烧得焦黑的横梁断落。
这火,不知已经烧了多久。
终于,她远远瞥见了墙根处的身影。
她奔了过去。
“追月!”
“追月!”
她焦急唤了两声,把他的手拿出来扶脉。
脉若游丝。
但,好在还活着。
月殊松了一口气,赶忙掏出一颗护心丹塞进他嘴里。
追月醒来的时候,人已经躺在凌雪阁。
他看到无患,看到昏睡的和燊,眼睛转了一圈,这地方他从未来过。
“我怎么在这?”
“夫人救你过来的,她说抚松堂起了大火,所有人生死不明,你快说说,究竟发生了何事?”
“月姐姐呢!”
“去找老赖头了。”
他劝过,让她等追月醒了再去,可月殊不听。
“师祖昨夜喝了酒……都怪我,拿了那么大一坛子的酒……”
追月抱着膝盖哭起来。
无患的手按在他的肩头,“老赖头武功卓绝,他们哪是他的对手。”
追月还在呜咽。
“师祖昨夜喝醉了……他们放了火……说不定还放了药……昨夜那个太监,是与师祖交过手的。”
追月越说越慌乱,他抬起满是泪水的脸,“不行我也要去找师祖。”
“夫人说了,你不能走。”
无患站起来,丢给他一瓶药。
“你胸口被重伤,心脉受损严重,还是不要乱动。这药是夫人留给你的,你若能动,便自己去吃,我还要照顾少爷。”
厨房的灶台上烧着水,已经开了。
无患提了水上来,又放上帷幔,很快,屋子里便浮动着水雾与药香。
……
抚松堂被烧后,月殊又去寻了一次林志。
巡防营换了新的督头,而他那间容身的小院,看着有几日未曾进人了。
他体内有蛊,逃走是不可能的。
若是藏匿,她驱动母蛊,也该有反应才是。
所以月殊猜测,林志十有八九是遭遇了不测。
恒亲王控制都城后,那些勋贵人家比百姓们更快安定了下来。
英国公府也不例外,府门大开,正在大肆清扫。
连门前两个蹲着的石狮子,也洗了又洗。
月殊暗中盯了大半日,才看到江城从里边出来。
不大一会功夫,远处抬来一顶八人大轿。
轿子后边,还跟着一台黑布蒙着的车,不知装的什么。
跟随的人太多,月殊又不能靠得太近。
她只瞧见江城很是恭敬,还亲自上前搀扶,估摸着年龄应该较大。
可惜那脸硬是被挡了个严严实实。
这勾起了她的好奇心。
说起来,这英国公府她来了多次,那些屋舍小道,皆已烂熟。
翻墙入院后,便直奔下人房。
今日非比寻常,孙氏还亲自来到厨房。
“菜单子呢?”
还没入门,各种食物的香味便一个劲儿往孙氏的鼻子里钻。
厨房里的刘妈妈顺着单子给孙氏介绍。
“这是御黄王母饭。”
这饭用的是粟米,颜色黄灿,上头淋上肉脂与各种物料组合的浇头。
喷香扑鼻。
孙氏满意地点了点头。
不光这饭,那屉笼里的金乳酥,也是色泽金黄。
像通花软牛肠、光明虾炙……之类席间常见的菜肴,孙氏只略微过了一眼。
她扫了一圈厨房,问道,“太子妃不是从宫内找了位御厨吗?”
刘妈妈忙引着移步到了隔壁略小的一间。
“……那模样儿真真惟妙惟肖,每一个都大不相同。”
菜虽不是她做的,刘妈妈也与有荣焉。
那御厨做了一道素蒸音声部,虽是面食,所要求的技法却极高。
七十个乐者,动作神情惟妙惟肖。
孙氏来之前,她们已经去瞧了一遍,无不赞叹称奇。
孙氏脸上笑意加深,“恒亲王喜爱唱曲听戏,这道菜,他定然喜欢。”
她又交代了一遍菜的摆放位置,才扶着元心的手走出厨房。
“夫人,刘妈妈做事麻利,又是咱们府里的老人,您尽可放宽心。”
孙氏自然是放心的,“走,恒亲王早到了,我也该去见个礼。”
元心忙说,“我的好夫人,您可莫急,还是去换身衣裳吧。”
孙氏这才想起自己刚去了厨房,这浑身的油烟味儿,去了颐安殿,岂不冲撞了贵客。
孙氏有些庆幸,夸了元心两句,催着往外走。
刚走到门口,却被一窝人给堵住了。
门房的小厮闹哄哄的,正从一辆板车上往下拖东西。
血腥味扑鼻而来。
孙氏忙退了几步,“快!快去瞧瞧,运了什么东西。”
元心领了个丫鬟过来,那丫鬟身量修长,简简单单的一身,也掩饰不住的婀娜窈窕。
孙氏不觉多看了她两眼。
月殊盈盈一礼,“回夫人,车上装的是世子从庄子上运来的羊。”
“那鹿呢?”
“是世子让人去山里猎的,这会一并送过来了,说是要做升平炙。”
升平炙就是用烤羊舌和烤鹿舌拌而食之,这在寻常人家,是想都不敢想的美味。
此时国丧,宴请一个恒亲王,英国公府耗费巨大的人力物力,明目张胆摆出如此大的排场,月殊心中冷然。
孙氏眉梢眼角却是藏不住的笑意,“这孩子,不声不响的,还能有如此考虑。”
江城如此懂事,孙氏心里头暖得很,又问,“他人呢?去哪了?””
“世子在颐安殿陪恒亲王说话呢。”
孙氏也不再问,等卸了车,她便带着元心走了。
孙氏一走,月殊立即进了厨房,大大方方对刘妈妈道,“方才夫人吩咐,让再备几碟子点心。”
“夫人可说送去哪?我这就叫人送过去。”
月殊板了脸,“妈妈这是要抢我的差事?”
这话说得毫不客气,刘妈妈脸臊得羞红。
“你怎么……你这话……”
刘妈妈瞧她眼生,知是这几日新进府的,还以为好拿捏,未曾想是个刺头儿。
今日可不是争论的时候,心中不爽,还是把气憋回了肚子里。
月殊端着糕点往明和楼走,一路行来,倒无人问询。
她开始探查过了,那辆裹着黑布的车就停在明和楼一个偏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