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去凑他那个热闹,怕他见了我薅着我的衣领子问我为什么让他无声无息地等了五年的消息。我在他手下当狐狸的时候,虽然他很喜爱我的一身皮毛,可是我因为行事非同凡狐,可没少被他提溜脖子,如今见了他,还下意识地有点怕。
不过转念一想,如今我这个样子,他怕是也认不出来了。
小薇一大早出去买食材,此时回来,急忙忙地关了门和我说道:“我在前面街上,看到以前碰到过的那个……玱玹殿下!他好像化名叫作轩,开了个酒铺。”
我平淡地点了点头:“没事,他认不出你,也认不出我,该干嘛干嘛,不用紧张。不过……以后保险起见,我们平时还是蒙着面纱吧,对外就说是为了干净,怕沾到吃的上面去。”
小薇放下装满食材的筐子,迟疑地看着我,半晌,才挤出了一句话:“行,那我过后去买些面纱。还有,姐姐,我,我想问……”
我把手里的茶叶罐子放下,看向她回道:“嗯?有什么想问的?”
小薇走近了我,低声道:“姐姐,你还……寻少主么?我知道你向来心里有数,可是这阵子除了挣钱糊口,我看你也没别的动作,心下有点疑惑,合计问问你。”
一丝悲戚窜上了我的心头。那句词文怎么说的来着?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其实我除了怕破坏时间线多生事端,怕打破他的平静,我还怕。
怕我如今的样子被他看见。
怕他像别人一样,端详了我一阵子以后感慨道:“大姐原来不是那么有年纪的!”
怕他只想做叶十七,却从天而降一个我,又把他扯回到涂山府去。
小薇大概是见我神色悲戚,也很悲伤似地,小声说道:“姐姐,你别难过。我不问了。你想做什么,我跟着你做便是。”
我摇摇头:“没事,是我不好,没能早点告诉你。少主,我已经寻到了。”
小薇瞪大了双眼,随即脸上露出喜色:“那少主如今在哪里?怎么没看他来见你呢?”
我又摇摇头:“我寻到了他,但他不知我在这。他就在这清水镇之中,我……我见他过得还成,不忍心打破他的平静日子。毕竟他之前一直……都过得很累。”
小薇瞪大的眼睛持续了一阵子,咬了咬嘴唇道:“那,姐姐是打算就这么默默守护着他了?你不见他,怎知他不想见你?”
我抖了一下,他……他已经有了小夭,小夭那么温暖那么好,我此时再凑上前去相认,又算什么呢?
想起他被送到西炎城之前,倒在涂山篌院子的地上流着泪看我的样子,我就瑟缩着恨不得把自己折叠起来。
想起他满脸满身的伤,流着血泪的紧闭的双眼,和上一次见他时他跛着脚一瘸一拐地离去时的样子,我就无法抑制自己的懊恼,哪怕这一切并非我的加害。
就让我再平复平复心情,等我能够平静地面对他,包括能够从容面对他所有的在我意料之中意料之外的情绪时,我再与他相见吧。
我像只鸵鸟把自己藏起来,如果能自己缩起来的同时窥视到他,就更好了。
可惜这一阵子也不知怎么了,我竟没有一次碰到小六和他出现在这条街上。
终于有一天,我出门去买面粉,远远地一眼看见了人群中的他。
他依旧粗布麻衣,随意插了一根木簪在头发上,但是在人群中鹤立鸡群,难掩风华。
乖乖地跟在玟小六的身后,他们停在了一家卖布匹的铺子门口。
小六在门口摊位上挑挑拣拣,拿起了一匹大红色的布料,在他身上比划着。
他低头笑了,是个羞涩又带点不好意思的模样,抿了抿嘴,点了点头。
这样的笑容,于我是久违了。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像只流浪狗羡慕别人家小狗有人牵一样偷偷地看着他们。
小六笑嘻嘻地进屋,应该是找店家去扯红布了。
红布刺痛了我的眼睛,我仿佛看见了他身着喜服,和同样一身红衣的小夭拜堂成亲的样子。
虽然我知道,此时此刻,玟小六买红布绝对不是给叶十七做婚服的。
忽然他像是感受到了人群中的视线,转过头来。
我赶忙垂下了头,面粉也没顾得上买,脚下加快步伐,从来路返回了。
于是那天的小甜铺,就没有小甜糕和小甜饼卖。
不过我的客人们已经习惯了我的随意,有的吃便吃,没的吃便喝,反正每次来了也不一定能赶上有货的时候。
又过了几日,我听街坊邻居们议论,说春桃成亲了。
想来那天的红布,便是买来给麻子和春桃的婚礼布置用的了。高屠户家有点小钱,定然是看不上那粗布,不会拿它给自家女儿做嫁衣了。涂山璟平日里锦衣玉食,更是见遍了世间奇珍异宝,但他能乖乖等着小六拿那匹粗糙红布在他身上比比划划,还对着它细细查看。
他和小六,感情真的很好。
又过了十天半个月,这天下着不大不小的雨,客人便少了许多。
到了饭点儿,喝茶水的吃点心的更是都出去吃正经饭菜了,是以我这店里面竟只剩下我和小薇。
小薇在柜台里打着哈欠,我走到门口处擦了擦屋里面潲进来的雨。
“十七,就是这里了!”
听到这个声音,我一惊,手中的拖把险些掉了,被我死死拿住。
一声不敢吭地背对了门板靠好,我扁扁地贴在门里边,他们在外面看不到我。
小薇一抬头,看见了门外的玟小六和叶十七,也是惊得瞪大了双眼。但是她随即看到我给她比了个手势,便很机灵地,捧着装小甜饼和小甜糕的盘子迎了出门。
“六哥来啦?好久不见呢!”
“咳,之前说得空儿来看看,刚巧碰上家里准备办喜事,办完喜事麻子又总去老丈人家帮忙,回春堂里人手少了忙不过来,就一直没能来。这不,今天终于有空了,便和十七出来逛逛。十七,这是我之前跟你说过的,那个白如萍姐姐的妹子,她们家刚开了甜点和饮品铺子,生意可好哩!”
涂山璟清冽又带点低哑的声音响起:“我是,叶十七。幸会。”
*引自苏轼《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