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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微漆黑滚烫的眼珠无比艰涩地动了动,便把眼眸死死垂了下去。

好像他的脑袋也一同随着视线深深垂压下去。

衣袖下的指骨因为用力摁压而泛白,坚硬的指骨泛起濒临骨碎的痛楚。

玄微从来都是想得太多。

祁无月不仅压根看不透他的心事与一切难堪念头,他甚至看不透任何一个人的。

祁无月有心,却也没有心。

人有情,物有情,月亮可没有情。

他身上另一半月神族的血脉,甚至比银龙血脉还要顽固。

他生不出情的。

所以即便有人赤裸裸摊给他看,他也只会轻笑着将那人的脑袋踩到脚下,碾碎了。

因为他感到被冒犯了。

对于玄微垂眼不语的逃避行径,祁无月选择漫不经心地收回了目光,素白的手指撑着下巴,懒洋洋转向十七,用一种类似告状的口吻笑吟吟开始清算这冷硬剑修的旧账。

“你看,他瞪我。”

“我骂他了吗?”

祁无月感到很无辜。

十七冷冷地抱着剑,用一种“给脸不要脸”的眼神蔑了一眼玄微,大有当场拔了剑活劈了他的念头。

“皇怎屑于骂他?”

正道仙门的愣头青,凭他也配。

祁无月屈了手指往下数:“那我骂他宗门了吗?”

十七坚定道:“自是没有。”

顶多是瞧不起。

瞧不起怎么算骂?

玄天仙门应该自己好好反省反省,为什么让人瞧不起。

玄微的唇角抿得极平直,好像一点反应都没有,依旧是冷漠的脸,寒霜的眼,丝毫没有情绪波动。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面上不显,内里如玉山崩塌,天塌地陷。

祁无月微微偏头,单只细长华丽的耳饰扫过一片白玉似的颈窝,他笑着询问:“他如此无礼,我能打他吗?”

“当然!”

“哦,不是以大欺小?”

十七抱着长剑,薄薄的眼皮一抬,轻嗤一声。

“他们中州不是有个不成文的传统么,相隔三百岁,算差了一伪辈。相隔五百岁,才算正正经经长了一辈。”

“皇与他动手,顶多算同辈互殴。”

毕竟祁无月与玄微相距不足百岁。

十七大人抱着剑,声音生硬撂了个“同辈互殴”,掷地有声,满殿炸响。

侍从乃至守卫都默默把嘴角死死压了压。

十七大人鬼才。

神特么的互殴!

以皇与玄天仙门那块寒冰脸的修为差距,即便不是以大欺小,也是单方面虐杀!

是玄天仙门的那些个老东西要哭天抢地闹来南疆,守在门口嚎啕哭骂的地步。

再刚烈些,一头撞在柱子上也要讨个说法公道的!

玄微仿若未闻,不言不语,不动不笑也不逃。

这种人极没有意思,和他相处,人就先冷死了。

祁无月开始感到无聊,兴致缺缺地收了目光,瞥了眼两边的侍从,轻笑着看着侍女提醒道:“别愣了,给这位南疆的大恩人赐座啊~”

他的声音仿佛被裹了一层蜜糖,轻声与人说话时怎么听都感觉像是诱哄人犯罪,毒药似的令人上瘾,而后一步步丧失理智。

更遑论,他还是笑着说的。

小侍女瞬间感到晕头转向,被迷得找不到南北。

即便知道她家皇的一惯性子,笑得越盛,嗓音越柔,杀意越浓,但美色当前,能有几个保持清醒。

宫殿里的侍从都是隔段时间从各大灵族中选拔出来的,非天资优越者不当选。

而作用就是为了在皇修炼时帮忙吸收一下多余的灵气。

简称,沾光。

毕竟皇所在的位置,是世间第一灵气充裕之地,什么灵脉阵法都不及。

小侍女一激灵,赶紧给玄微看座。

玄微已经快入定了。

他不坐。

啊?要“请”他坐吗?

小侍女抬头看向祁无月寻求指示。

祁无月扬了扬手表示随他,不坐拉倒。

“知道为什么请你吗?”

“……剑意传承。”玄微低声猜测。

他此行来南疆就是为了秘境上方的剑意传承,南疆请他来此,难道是不想令传承落入外人之手。

祁无月眉眼间兴致淡淡,指腹间捻了白玉茶杯,烟雾朦胧间,他随意道:“怎会,我不是说了吗,你可是南疆的大恩人。”

玄微自然不会脸大到觉得自己施恩于南疆,只当祁无月拿他开涮,于是漠然不语。

祁无月抬手一抓,白光掠过,屏风后一只探头探脑的雪白生物被他摄到手上。

几根漂亮纤长的素白手指仿佛蕴藏着崩山覆海的恐怖能量,轻飘飘拎着一只被狐裘裹得严实的谢安宁。

被拎着后颈像是被拎小鸡崽的谢安宁转头冲着祁无月狗腿一笑,可怜巴巴:“皇~”

祁无月:“手炉呢?”

谢安宁指了指屏风后地上那个骨碌碌刚停止滚动的手炉,摸着鼻子:“在那……”

祁无月突然把她拎了过来,她懵逼地被摄了过去,手炉没抓结实,滚到地上了。

祁无月将茶杯塞给她暖手。

谢安宁小狐狸眼溜溜一转,冰冷纤细的手指火速捧着茶杯装模作样地喝了一口。

但只要长眼睛就能看得出来,她更想把茶杯转着沿都喝一遍。

玄微冷漠僵硬的表情面具终于裂开一道缝隙,他才想起,他确实救了南疆的人。

顺手为之。

但如果这姑娘当初叭叭一串说的都是真的,她的确在南疆地位不低,或者说,她的家世,亲人,和她抱的大腿,皆是地位不低之人。

谢安宁举起紧握的拳头猫爪子一样晃了晃:“我说了,虽然我很弱,可我的靠山大腿都是很强的!”

救命是要谢的,但要她小命就是眼前这高冷剑修的不对了。

原先的三分火气散了一些,祁无月拎着手里的生物看了一眼,抬起头对玄微简明扼要道:“她要报你的恩,我帮她报你的恩。”

安宁:可是你看起来像是要他的头给拧下来。

玄微的声音仿佛在霜雪中浸泡过:“……不必。”

祁无月最讨厌的就是正道仙门的虚伪。

纵然眼前人确实无心也无辜,但如果按照既定因果来走,他才是那个既得利益者。

说一千道一万,他终归才是受益的人。

祁无月嗤笑一声,扯了扯嘴角:“你说不必就能不必了?”

他银眸冰凉,嗓音更甚:“你牵扯到了她的因果线,若想真的不必,可以,自断因果线给本座看。”

人不可无因果,除非不想要来世。

“我只是通知你,没有说要给你接受与拒绝的权利。”

所以由不得你。

“你救了她,南疆承你的情,自然不会薄待你。你若识相,本座不仅保你秘境之行平安顺遂,传承也是你的。”

你若不识相,就是执意找死了。

良久,玄微才听到自己的声音。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