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皇叔?”萧勤显然没想到这一幕,身子抖了抖。
他瞅了瞅身后,发现自己带来之人,一眨眼,已全部被控制住。
一时有种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之感,慌了心神。
他拿着手中的刀,一会儿直指战骁,一会儿指向萧炼。
有些拿不准,这两兄弟,现在到底是敌是友。
不过,此时,那两人,却并未分出丝毫精力在他身上。
仿佛萧勤的存在,只是一场空气,无关紧要。
“你果然还活着?”萧炼语气平稳。
这段时间的心中猜想成真,一块高悬的石头,在此刻倒是好像落了地。
“怎么,臣弟还活着,皇兄好像有些不高兴?”
战骁又往前行了半步,他手中的剑,犹在滴着鲜血,而他的银色铠甲,和周身上下,却毫无一丝血迹……
萧炼想,五年不见,或许,是他的武艺,又精进了许多。
从前,他虽然也通武艺,但更擅长的是满腹经纶。
战骁站着,萧炼坐着。
他咄咄逼人的目光,倒是让略微仰着些头的萧炼,显得有些弱势了。
“皇弟既还活着,五年过去,何以不早些回宫,又何以现在回宫?”
萧炼难得坐正了些身体,带着质问的语气。
“皇兄这一问,问得好啊。
那臣弟倒是也有一疑问,想要好好问问皇兄。
五年了,不知皇兄可否为臣弟答疑解惑呢?”
萧炼眼眸闪烁,“什么疑问?”
萧胤反身瞧了文武百官一眼,又看向萧炼,眸光灼灼:“那便是,五年前,关于泽州战役,战骁和臣弟,同中奇毒之事……”
“等等!”萧炼蹙眉,当即挥手叫停。
他睥睨底下一眼,冷声道,“众爱卿,若是没事,便退下吧。”
当年之事,他做得机密。
百官并不知晓内情。
此时此刻,情况着实特殊。
他并不希望官员们知晓这已经过去五年之事。
若是此时,百官们再分崩离析……
那于他,无异于雪上加霜。
堂下,正尖起耳朵听八卦的官员们,突然得了指令,说可以离开金銮殿了。
一时觉得不可思议。
几息过去,竟无一人敢动。
大家只眼神在皇帝、三王和萧勤之间切来换去。
他们当真……,这么容易就能出宫了吗?
小命,这就保住了?
见乌秧乌秧的一群人,呆立在原地,一动不敢动,萧炼看向战骁。
见他并没有阻止自己下令之意,厉声吼道,“尔等还不快滚,等着人头落地吗?”
“是”
“臣等遵旨。”
“微臣告退。”
众臣这才反应过来,拍拍屁股,麻溜地鱼贯而出。
八卦重要,小命更重要。
“将他也押下去。”萧炼眼神看向萧勤。
此时,失了援兵的他,早已被战骁手下缉拿,反手扣在原地,动弹不得。
战骁的手下,并不听萧炼之令,不动如山。
“将死之人,臣弟认为,就没有避开的必要了。”萧胤发声阻止道。
萧炼一想,也对,便不再坚持。
只萧勤被迫留在原地,两股战战。
战骁倒也配合,等殿中之人陆陆续续出去后……
安静下来,只剩一些护卫之时,他才继续追问:
“臣弟自认为,从小无欲无求。
平生夙愿,便是做个闲散王爷。
对皇位没有任何觊觎之心。
为何即便如此,皇兄也容不下臣弟?
竟然在刚利用完臣弟,为大梁驱除外族入侵之后,便如此等不及?
战场都没下,便让人给我下了剧毒?
皇兄当真是狠绝?”
这便是萧胤那一魄离开他这具躯体之时,所持的执念:
他要战骁回来上京,当面问他萧炼一句,为什么?
并替他手刃仇人,争夺皇位。
身在皇家,非他所愿,亦非他所能选择。
但既然自己一退再退,萧炼仍要怀疑他别有企图,对他赶尽杀绝。
那么,他不如干脆作实他的猜忌,将他的皇位抢过来坐坐。
“哈,哈哈哈哈……”萧炼像是听了个多么了不得的笑话:
“皇弟,生在皇家,非你所愿。
可你错就错在生在了皇家呀?
不争不抢,无欲无求,便会让人放下戒心?
让你如愿假装当一辈子闲散王爷?
你不会当真这么天真吧?
再说,如今局面,你不是果然也对朕持刀相向了吗?
如此,你还认为朕当初做错了吗?
古往今来,这类例子还少吗?
只有死人,想法才不会改变,才不会叛变。
朕倒认为,朕当初并未做错。
恨只恨,那帮没用的废物,竟然斩草没除根,这点简单的事都做不好,哼!”
战骁袍中拳头紧了又紧。
这番说辞,其实只需脑子随便一转,便在他脑中猜得七七八八。
但总要得到他一句亲口承认,方才死心。
“皇兄此言,可当真让臣弟寒心呢。
臣弟犹记得,在此之前,一众兄弟之中,皇兄独独待臣弟亲厚。
臣弟还以为,这皇家真有难得的兄弟之情,还死心塌地地为皇兄出谋划策,上战场呢。
既然皇兄如此容不得,为何不早早除了臣弟?
非要等到泽州大战,在那种凶险的环境之中,置臣弟于死地?
皇兄的如意算盘打得倒是妙啊!
这是要榨干臣弟的最后一丝价值才能弃的意思吗?”
萧炼沉默片刻,难得摇头:
“非也。
你猜那么多兄弟,为何朕登基之前,都能一一除了,独独留了你一条命?
三弟,你自小聪明,满腹经纶,难道就没有觉得奇怪过吗?”
“缘何?”萧胤蹙眉。
他是想过的,可他百思不得其解,只当是皇兄感受到了他确实毫无杂念的心思。
或者,与他格外投缘一些。
萧炼微微仰头,望向金銮殿大门……
那里,正有一缕夕阳,从大门门缝照射进来,地面被这缕光,照成橙红色,使得大殿徒添一丝暖意。
“你可还记得,我们小时候。
有一年大年夜,父皇叫我们所有皇子公主去慈宁宫陪太后用膳?”
战骁使劲在萧胤的记忆里翻找,没有找到丝毫印记,他摇了摇头。
“因我母妃出身卑微,众兄弟都喜欢欺辱我。
去往慈宁宫的路上,他们设计将我骗至一个小耳房,将门从外面锁起来后,便离开。”
“那时,我年纪尚小,心机胆识也还不如后来。
很快便天黑了,耳房黑乎乎的没有灯,无论我怎么叫门,外面也无人响应。
父皇儿子太多,母妃那回正好卧病在床没有陪我过去。
直至晚膳结束了,甚至都没有人发现我失踪之事。
适逢冬日大雪,我又冷又饿,缩在门口,用仅剩的一点力气,努力拍门。
实则,心里的失望越来越重……
正当我以为不会有人来了,没有人会救我。
或许,我就会冻死在那耳房之中时。
却突然听到有人问‘谁在里面?’,接着传来开门之声……”
战骁随着他的思路在记忆里使劲翻找,总算找出一些印象:
“我记起来了。
那时,我们可能才十岁左右,我从太后那里回来路上,听到耳房有动静,便让小太监开了门。
或许对于我来说,那是件稀松平常的事,所以印象并不深刻。”
萧炼狠狠摇了摇头,再抬头时,眼光却难得泛起了红,“是,对你来说,那是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
但对我来说,却意义重大,足以让我铭记一生。
当时,你提着一盏宫灯,站在门口,那身影,在当时我的眼里,有如救世之神,闪着光芒。
随着门缝敞开得越来越大,暖色宫灯的光也越来越大,让我瞬间有一种死里逃生之感……”
战骁记忆也越来越清晰,“我记得,那时你穿得并不多,缩在门旁的墙角下,冻得面色发紫,颤抖得厉害……”
“嗯。”萧炼凝眸在他脸上,“是你让小太监脱了大氅披在我身上,并从怀中,取出一张饼,递给了饥肠辘辘的我……”
“原来如此。”战骁恍然大悟。
言及此,萧炼脸上却突然转换表情,声音一凛,“所以,你应该感谢你那时的一时善心。
一张饼,换你多活了好几年!”
“若不是朕自那之后,念了你的一时恩情,那些年对你的暗中保护协助,就凭你,早在夺嫡之争中,死过不知几回了。”
闻言,战骁也从萧胤少时的记忆中抽离,冷声道,“既如此,那皇兄为何中途又改了主意,要对当年的救命恩人,痛下杀手呢?”
“一国之君,就是如此出尔反尔,以怨报德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