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润州,岳家。
早在顾明棠离京之前,岳琳琅便一封书信去到了娘家。
先是告诉了他们自己已同顾呈砚和离的消息,之后,又说了傅定夫妇之事。
所以,早在两个月前,岳家一众人就已经在等着顾明棠夫妇的到来了。
傅定封地在金陵,离润州极近。从上京城往金陵去,正好途经润州。所以,自是要在路上就先见上一面的。
早在还有三四日抵达润州之前,顾明棠便亲书一封,命人快马加鞭先送到了外祖府上。
所以,当夫妇二人车马抵达润州府岳家大宅院门前时,岳家一众老小早已在家中等着了。
顾明棠如今最庆幸的,就是外祖父母如今如此高龄,都还健在。
外祖父自幼行商,天南海北的不知跑了多少地儿。听母亲说,在她很小的时候,外祖父就常常能一两年不回家。母亲说,很多时候,她都觉得外祖父会客死在异国他乡。
但好在,他老人家每回消失过后,总会不负众望的又在安全归来。
想想前世时,再到如今,她已经有好多年没见过外祖一家了。
带着前世的遗憾,如今再见面,顾明棠自然尤其的高兴。
岳家人也高兴,但岳家始终不敢忘如今这外孙女的身份。所以,高兴归高兴,一应礼数自然不敢抛之脑后。
岳家一家老小,一排排的,按着辈分来站,门口乌泱泱的一群人,几乎是要将整个岳府大门口都给占严实了。
顾明棠夫妇一下马车,瞧见这恢宏的阵仗,委实吓了一跳。
顾明棠先淡定下来,她轻轻握了握丈夫手,笑着提醒他道:“我外祖家子息繁盛,儿孙满堂,今日应该是全都出来了。”
她光连舅舅都好几个,舅舅都有儿女好多。女儿到了年纪自然嫁出去了,可儿子再生孩子,人自然更多起来。
她记得母亲说过,说是外祖父和舅舅们这样行商,是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的,说不准哪日就回不来了。为免断子绝孙,往后这偌大家业没人继承,所以岳家的夫人姨娘们,都以生孩子为荣。
不管是儿是女,但凡是给岳家添砖加瓦了,外祖父都会给银子。
在这样的奖赏制度下,岳家妻妾和睦,子嗣繁盛。
此刻站在最前排的,自是岳家的老爷子和老夫人。纵然隔了再多年,祖父祖母的容貌她始终不曾忘记过,所以,一瞧见人,顾明棠立刻快迎了来。
“外祖父外祖母。”顾明棠先行了晚辈礼。
傅定见状,自也跟着妻子唤了二位老人家。
但岳老爷子和岳老夫人可受不得这样的礼,二老立刻伸手来扶。
“快快请起,快快请起。”二老异口同声。
岳家不过只是商户人家,再有钱,那也是商人。
士农工商,在这样的世道,商户之家就是不入流的。比不得当官为吏的,更是比不得皇室宗亲。
面前之人,哪怕是自己的亲外孙女和外孙女婿,岳老爷子和岳老夫人也不敢受这样的晚辈礼。
顾明棠笑道:“今日能见到外祖父母,我很开心。我很怀念从前寄居在这儿的生活,也很想再回到从前。所以,您二老就别拘着礼数了。夫君也是很随和之人,他也不在意这些。”
傅定立刻抱手弯腰道:“二老是长辈,请受孙婿一拜。”
“快别,快请屋里坐。”岳老爷子知道一直这样推来推去的也不是法子。何况,他们一路舟车劳顿,想必极累,还是请到家里去坐着好好休息的好。
于是,呼啦啦的一群人,跟在岳老爷子夫妇和顾明棠夫妇身后,又往家里去了。
由于岳家人实在太多,今日也没必要一一都介绍给顾明棠夫妇认识。既出门迎接过,任务也算是完成了。所以,岳老爷子交代了下去,要他们那些无关紧要的,都各回各屋去。
当然,几位舅舅和舅母是得跟着一并到待客的花厅的。
顾明棠有四个舅舅,其中最亲的是小舅舅。想当年,她寄居在外祖家时,就是小舅舅亲自教的她骑术、马术和投壶。
只是,印象中的翩翩少年郎,如今,也已成了而立之龄的长者了。
蓄着胡须,坐在那儿,很是有长辈的风范。再不见昔年的活泼。
顾明棠朝他望过去时,岳四老爷正好也朝外甥女望来。他当然也想到了当年外甥女寄居在此的那段时光,于是眼睛眯了眯,眼中含了些笑意。
顾明棠自然回他一笑。
时隔多年,身份转变,纵再欢聚一堂,总也有些不自在。
年纪都大了,总得守着些礼数。再不能如幼年时般,没大没小。
一起聚着说了些话后,便男女各自分开。傅定被岳家男丁们请着去别处说话了,女眷们则继续留下来闲话家常。
这里没有男人在,女子们聚一起说起话来,自然也更方便些。
岳老夫人最关心的自然是自己女儿,她忙问外孙女:“你母亲来信,信上只说过段时日她也会往江南来。旁的也没有多说。她是成了亲的妇人,家中又还有婆母在,哪有不侍奉婆母,就独自一人往娘家跑的?棠儿,你实话说,你母亲同你父亲关系如何?在京都城里,在那顾家,她日子过得可好?”
顾明棠道:“家里祖母和伯娘待母亲极好,处处维护母亲。父亲……父亲从前偏宠邵姨娘,但如今邵姨娘也被逐出顾家家门去了。家里就只还一个柳姨娘,那柳姨娘原就是母亲的人,她极听母亲的话。何况,如今孙儿嫁去了皇室,父亲就更不敢轻慢母亲了。”
听着这些,岳老夫人心中着实松了口气。
她就怕女儿会在夫家吃苦。
都说他们家女儿得嫁高门,光宗耀祖了。可这也只是瞧着光鲜,内里如何,谁又知道呢?
她知道,女儿高嫁,必然日子艰难。所以当年,给她陪了不少嫁妆,就希望她在遇到难事时,能可拿银子消灾。
但即便如此,那女婿也没少让她吃苦。
想着自己这个远嫁且高嫁了的女儿,岳老夫人就满是心疼。
哪怕到现在,她老人家都还在怪丈夫,怪他当初不该把女儿嫁去侯门,不该把她嫁得那么远的。
但事情已成这样,说再多,也无用。
只听岳老夫人沉叹一声,道:“你母亲自小在家中便受哥哥姐姐们的宠,哪里吃过这样的苦。如今她苦尽甘来,也是她的福分。只是,到底是顾家媳妇,便是顾家老夫人开明,准她回娘家来省亲,又能待多久呢?”这还没见面,就想着离别了。
也是这时候,顾明棠才索性把母亲和离一事告诉外祖母的。
“娘同爹爹和离了。”
“什么?”外祖母并四位舅母,异口同声,皆是一脸的诧异。
外祖母作为代表,立刻问:“你娘和你爹和离了?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前不久。”顾明棠语气淡定,“娘早有这个想法了,只是最近才付诸行动的吧。”
岳老夫人先是吃惊,之后是担忧,最后便只剩喜悦了。
“离得好,离得好。这本就是一桩错误的姻缘,早该离了才对。如今好了,离了就能回家来了,也不怕之后的再分别之苦了。”
顾明棠:“娘说了,她如今有钱有闲,有儿有女,又中年无夫,简直是人生圆满。往后,就好好过自己日子,逍遥自在去。”想想这样的日子,其实顾明棠心里挺羡慕的。
但再想想,同相爱之人在一起,也是桩美事啊。
母亲这是遇人不淑,这才蹉跎了半生。她既得佳婿,自当该好好过日子才对。
岳三夫人同岳琳琅差不多大的年纪,当年岳三夫人进门之后一年,岳琳琅嫁的人。所以,这姑嫂二人是最聊得来的。
所以,这时候,也是岳三夫人笑着调侃说:“待小妹回家来了,我也要随她一块儿去游山玩水。她一个人定孤单,我就去给她当个搭子去。”
岳二夫人道:“人家是和离了,如今孑然一身,自逍遥快活。你可还有丈夫孩子呢,难道,也都不管了?”
岳三夫人:“我说笑的呢,二嫂何必当真?”
岳二夫人说:“也不知这小妹如今上路了没有,信还是两个月前送来的。她说等春暖花开时出门,如今应该时间差不多吧。”
岳大夫人:“若小妹回来了,那咱们家当真团聚一堂了。”又说,“再把大妹二妹都叫来,咱们姑嫂几个好好叙叙旧。”
岳二夫人:“我一会儿回去就给她们都写信去。”
岳三夫人问顾明棠:“郡王殿下要忙公务,或要急着去金陵,你是随行家属,该不这么急的吧?或许,可多留几日?”
顾明棠:“我不急。”又说,“润州金陵又不远,就算回去了,捎个信来,也就一两日功夫就到了。”
“那是不假。”连老夫人都加入了话题,热热闹闹说,“往后都离得近了,可要常聚聚,这样的日子,才叫日子呢。”老人家乐得直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