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呈砚给邵氏写了封休弃她的休书,并差人去送到了邵家。
邵姨娘到底给顾家生了一儿一女,娘家又有背景靠山,轻易弃不得。但此番,邵姨娘犯了错,也算是给了顾家一个休弃她的理由。
邵家那边,收到这封休书后,倒也没说什么。
邵景峰夫妇不敢做妹妹的主,所以,这份书信自然是送到了邵老夫人那儿。
邵老夫人看了后,沉默良久,总算深深叹息一声,然后颇无奈着道:“算了,就这样吧。这或许,就是你妹妹的命。她这辈子啊,注定有此一劫数,做不得别人正妻。她还年轻,往后日子还长着呢,日后归了家,自也有她的好去处。或者,不愿意再嫁人,一辈子留在家里也可。”
邵夫人其实极不愿意婆母这样的安排。她也是有女儿的人,若得个这样的姑姑,往后她的女儿们可如何议亲?
嫁出去的女儿,在夫家,已经因为姑姑给人做妾这事儿受委屈了,往后还得要受多少委屈啊。
但碍于婆母偏袒小姑,邵夫人哪怕心里有再多的埋怨,最终也只能忍气吞声,不敢有怨言。
邵景峰就更不会反对了。
只见他说:“母亲放心,有儿子在一日,必不会叫妹妹饿着。”
得了这句话,邵老夫人总算颇满意的点了点头。
“那就好。”邵老夫人道,“你们的爹爹不在了,我也老了,往后,这个家还得是靠你们。你们都要好好的待这个家,待这个家里的每个人。”
邵景峰夫妇齐声:“知道了。”
但邵清瑶并未如邵家所愿那样,很快就归了家。哪怕如此,她仍被关押在了京兆府衙门。
等了一夜,也不见有女儿的半点消息,邵老夫人等不及了,立刻差人去又喊了儿子到跟前来。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再去顾家问问。没道理人给休弃了回来,恶名我们邵家也担了,结果人还是得遭罪吧?”
邵景峰也正奇怪着,按律例,只要顾家不追究,官衙是必须要立刻放妹妹回来的。
顾家好歹是侯门府邸,不该会出尔反尔。难道,是妹妹不肯回邵家来,又跑回顾家去了?
“儿子去看看。”邵景峰立刻应下。
儿子去打探消息,邵老夫人也仍是寝食难安。一夜几乎未阖眼,这会儿虽然困极,但却强撑着不敢睡。
好不易捱到辰时时分,总算是盼到了儿子回家来了。
只见邵景峰气喘吁吁跑到邵老夫人跟前来,一脸的担忧之色。
“母亲,不好了。”
“你妹妹出了什么事?”邵老夫人紧张得拍案而起。
邵景峰立刻说:“母亲放心,妹妹安好。只是……只是这会儿仍被扣押在京兆府衙门内。”
邵老夫人:“难道真是那顾家出尔反尔?又不肯放人了?”
邵景峰已经把一切都打探得清楚,甚至,顾家的门他也又再登过一回。
“倒也不算是顾家出尔反尔,是……是顾家那位侯夫人。大房唐氏夫人已经不再计较小妹之过,但那位侯府岳氏,却状告小妹曾贪墨她嫁妆银子一事。京兆府衙门那边的意思是,此案还得细细审问,所以,暂时不能放人。但也说了,若是一切不实的话,将即刻放人出来。”
邵老夫人慢慢坐了回去,自然知道,此事那宁安侯夫人既敢状告瑶儿,想必手里握有证据在。
若一切证据确凿的话,瑶儿岂不是还得受一顿牢狱之苦?
“这顾家……这顾家定是故意的!定是故意的!”邵老夫人气得心口疼得厉害,她抬手揉着心窝处,“否则,为何又有这宁安侯夫人状告瑶儿一事?他们一家子,定是商量好了的,商量好了来诓骗咱们邵家的。可怜我的瑶儿了。”
邵景峰心里也是窝火,但在母亲面前,他不能发脾气,只能竭力去控住自己脾气,安抚母亲道:“母亲别急,儿子再去想想法子。”
“你快去!”邵老夫人催促他。
但见儿子走了,邵老夫人又忙将人喊住,道:“若只是为着钱的话,也不必同那顾家纠缠,我补了这空缺就是。”
邵景峰应道:“是。”
但岳氏此举却不是为了钱,她是为了拖延,从而好为另外一件事争取时间。
所以,当邵景峰来找,说是可以补上贪墨的嫁妆银子时,岳氏却只是一笑置之。
“我也不是为了这点钱,银子嘛,我有得是。”岳氏此刻态度颇有些狂妄。但她却觉得心里十分舒爽,等这扬眉吐气的一天,她不知等了多久。
如今,总算是否极泰来,有机会将邵清瑶那贱人按死在地上。
总算是好为儿子报仇了。
面对岳氏的猖狂,别说邵景峰了,就是顾呈砚,心里也有些不舒服起来。
他忍不住朝妻子倾身过去,小声提醒道:“差不多得了,别得寸进尺了。”
岳氏却根本不理他。
一个连自己儿子都护不住的人,有什么资格来跟自己说“差不多得了”这句话?
岳氏根本已经顾不上什么礼数不礼数,哪怕此刻邵景峰脸上堆满了笑容,一脸的讨好之意,岳氏也不可能会给他任何好脸。
因为他知道,所谓的客气、好脸色,不过是迫于形势而已。他想救自己的妹妹,自然如此。她相信,若今日是他们兄妹二人占上风,没有有求于人之事,他邵景峰绝对不会给她一个好脸色。
她筹谋了许久,好不易才等到今天的。又怎么可能突然心软,就这样饶了邵氏呢?
若她真如此,她将一辈子都无法面对易哥儿。
所以,岳氏道:“侯爷,邵氏曾经做过些什么,你心里最是清楚。当初不过是碍于侯府脸面,不得不息事宁人,不与其计较。可如今,既已忍无可忍,已经把家丑闹去了衙门,我又为何不翻旧日之账呢?哦对了,邵氏已被侯爷休弃,如今已不算是顾家之人,如此一来,就更不存在什么家丑不家丑了。”
见她不但没有丝毫息事之意,反倒还越说越起劲……顾呈砚彻底怒了。
“你有点太过分了!”顾呈砚音量都拔高不少,脸色也更阴沉。
可岳氏并不畏惧于他,他嗓音高,她就比他更高。
“你护不住自己儿子,也护不住自己妻子,你如今有何资格在我面前如此态度?”
岳氏突然的发脾气,令顾呈砚怔愣住。
一时也有些尴尬,顾呈砚脸色微变,转身看了眼邵景峰后,又回过头来。他看向妻子,一个劲冲她使眼色,让她态度好些。
但岳氏根本不理他,只将目光送到邵景峰脸上,撵客道:“我和邵氏之间的恩怨,总要做个了结,我实话说了,你在我面前没有这样的分量,我绝不会给你这个面子。所以,你还是省些口舌,赶紧回去想想别的法子吧。”
邵景峰在朝堂之中也算是有头有脸之人,如今却叫一个妇人羞辱至此、险些被指着鼻子骂了……他也不再多言,只立刻起身,作揖告辞。
顾呈砚倒是追了出去。
“邵兄。”
外面庭院内,邵景峰停住了脚步,略微侧身,看向从屋里追出来的顾呈砚。
其实若非为着妹妹,邵景峰此刻大不必舍弃自尊来搭理顾家人。若非为了妹妹,为了给家中带病的老母亲一个交代,邵景峰早甩手走人了。
不,若非为了家人,他根本不会这样屈尊走进顾家的门。
“砚兄又还有何话可说?”一再被顾家人落了脸面后,邵景峰也颇不耐烦起来。如今再面对顾呈砚时,他也没了之前的好脾气、好脸色。
但此刻的顾呈砚,却显然不在意邵景峰的态度,他眼下是在想着另外一件事。
他有种预感,妻子这回抓着邵氏不放,怕不只是告她贪墨嫁妆这么简单。
贪墨嫁妆,这并不是什么大事儿。只要银子补上,或者再多赔点,也就是了。
何况,之前为着这事儿,已经罚过邵氏银两。虽然不够,但至少当时对这件事,是有过一个了结的。
如今却又再翻出来……若真审理起来,此事上,岳氏不占理。
但她不是如此蠢钝之人,既这样做了,想必有她这样做的原因。
他突然想到了那件事。
那就是易哥儿被拐一事。
顾呈砚不知道妻子手中是不是抓到了邵氏当年犯罪的证据。
对顾呈砚来说,这件事虽然是邵氏有错在先,但毕竟儿子已经好好的回到家来了,他就觉得,得饶人处且饶人,事情可以过去了。往后的路还长,总得往前看。
但他也知道,妻子对此一直耿耿于怀,或许她心里从未曾放弃过。
如今,正好抓到了机会。
但顾呈砚走到了邵景峰跟前后,又犹豫了。
他不想把事情闹大,就想着,事情若能平和着解决掉,就这样就算了。他心里埋怨妻子抓着旧事不放,但也有考虑过,万一他因此而害了妻儿,又该如何是好?
那他岂不是成了整个顾家的罪人。
所以,走到邵景峰跟前后,顾呈砚又立刻改了主意。
他决定不把自己心中的这个猜测告诉邵景峰。
若不说,也就是叫他们邵家心中没有防备。心中没有防备,也就不会暗中去做一些什么来阻拦此事的阿展。
最终,顾呈砚只是向邵景峰道歉:“内子态度不好,还望邵兄莫放心上。”
见他只是来说这些虚伪的客套话的,邵景峰狠狠一甩袖袍,立刻转身又离开了。
目视那身影消失在自己视野后,顾呈砚立刻转身,气势汹汹找到妻子面前,质问她:“你实话说吧,你这样做,是不是想追究当年邵氏害易哥儿一事?”
岳氏气定神闲着,听得丈夫此话,只是抬眼瞥着他。
“侯爷什么都知道了?”岳氏也不怕在他面前承认,“我也无需瞒着侯爷,侯爷所言极对,正是如此。”
顾呈砚则摸着椅子坐了过来,挨在岳氏身旁道:“这件事既已过去,你又何必再翻出来呢?我知道这事上易儿受苦了,但既如今他很好,何不就此揭过,非得要抓着不放。他和昇儿毕竟是亲兄弟,往后也是要相扶相持的,若真为此而闹得无法收场,岂不是叫他们兄弟阋墙?”
岳氏哼笑道:“为着世子之位,大公子没少费心思吧?当年邵氏害易儿之事,就算大公子当时不知,可后来知道了他又是如何做的呢?本来兄弟就没有任何感情可言,何来‘怕兄弟阋墙’之说?”
岳氏冷漠着:“哼,易儿和大公子不是兄弟,是竞争对手,是仇人。易儿真正的兄长,是晔哥儿。也只有晔哥儿,才会毫无保留的对易哥儿好,只有晔哥儿才有兄长风范。”
顾呈砚说:“从前是因为有邵氏在,如今邵氏既已被休弃归家,想日后假以时日,他们兄弟二人必可和睦相处。”
岳氏却笑:“大公子是三岁小儿吗?他对易哥儿的敌意,早根深蒂固了,又怎会因为一个邵氏的离开,就彻底改变呢?侯爷,大可不必在这里忽悠我,其实你自己心里最是清楚的了,他们兄弟,一辈子都不可能握手言和。”
见此路行不通,顾呈砚便又说起了另外一件事。
“可你别忘了,两年前,昇儿秋闱考前遇意外,此事是你所为。既你可以追邵氏当年之责,邵氏一族自也可以问你之罪。如此两败俱伤,又是何必?”
岳氏微抬着下巴,却十分倨傲,道:“那件事情,若他们有本事找到乃我陷害的证据,我尊重大夏律法。我不可能因为逃避自己的责任,从而就放弃为我儿找回公道,这是两码事。换言之,就算最后我也有牢狱之灾,我也不后悔今日所为。”
“我儿受了那些个苦,我身为母亲,必须要让罪魁祸首受到她应有的责罚。”
望着面前妻子,顾呈砚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他自然也知道,哪怕自己此刻磨破了嘴皮子,她也不会把自己所说听进去一句。
所以,索性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