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姨娘如此之言之凿凿，倒是把顾呈砚也给说愣住了。
他不禁也怀疑起来，难道晔哥儿当真那般好运，都已经死了好几年了，还能复活回来？
邵氏所言也对，难道他说他是顾晔，他就真是顾晔了？
顾晔早于六年前便就战死在了北地的战场上，这是满京城人尽皆知之事。如今却又折返回家，这又算得什么呢？
这般想着，顾呈砚原本已经坚定了的立场，立刻动摇了起来。
他也不再说什么，只立刻转身就要再回荣安堂去。
见他有所动作，邵姨娘自然高兴。但见他似又要回去找老夫人，邵姨娘立刻问：“侯爷去哪儿？”
“我去找母亲说。”顾呈砚道。
邵姨娘摇头：“侯爷觉得老夫人是会听您的话，还是会听二姑娘他们的话？别到时候，为了此事您与老夫人间生了不快来，就不值当了。”
“不是你说他不是晔哥儿的吗？”顾呈砚此刻心烦得很，看谁都不顺眼，对谁都没个好脸色。尤其此刻，这邵氏还一会儿一个主意、一会儿一个说法，也不知她到底要怎样，他就越发恼火起来。
邵姨娘倒是好言说：“妾身的意思是……侯爷万莫打草惊蛇的好。您想想，他们费尽心机弄出个‘晔哥儿’来，意欲何为？自然是冲昇儿和这宁安侯府的世子之位来的。否则，怎么可能昇儿前脚才中得举人老爷，后脚就莫名其妙出现个顾晔呢？”
“所以，眼下当务之急，侯爷该立刻入宫去为昇儿请封世子。只要昇儿得了册封，那他们那些人的阴谋诡计，就成不了了。”
弄出个顾晔来，不就是抢爵位的吗？若昇儿已经是世子了，看他们还想怎样。
可如今的顾呈砚，却不是两年前的顾呈砚了。如今的顾呈砚对邵氏母子，再不是绝对的信任。
甚至，但凡邵姨娘母子提出个什么建议来，他第一反应也是会去想他们是不是有什么目的和盘算。
此时此刻，顾呈砚就正是这样想的。
所以，他虚眯着眼睛，一脸意味深长的问邵姨娘：“所以，世子之位就要这样落到了你们母子手里了吗？”
顾昇就站在一旁，闻声垂落的手下意识攥紧起来。
难道他都已经中得举人老爷，还不够资格获封世子吗？
若这样他还不够资格，难道，顾易够资格？
父亲未免也太偏心了些。
邵姨娘心里的怨怒之气不比儿子的少，但此刻，她却沉得住气。只将那心中的愤懑和不满强压下去，邵姨娘尽力着和颜悦色道：“妾身知道，凭昇儿如今只是个举人老爷的身份，他自然还是不够资格获封这个世子的。但侯爷您想想，眼下这种情况，是不是也只有先为昇儿请封了？”
“再说，昇儿虽还未中进士，但来年不就是春闱考了吗？到时候，他还是有很大的机会能高中的。何况，眼下他正是春风得意时，侯爷您去为他请封，陛下那里也容易松口。”
顾呈砚认真想了想，其实他心里也觉邵氏所言极对。
但问题就在于，他如今心里头，也并不是很希望立顾昇为世子。
正如母亲所说，若当真世子之位由昇哥儿继承了，待得来日，宁安侯府必将为邵家所把持。
若真如此，那他就成了整个顾家的罪人了。
待得日后去了地下，他又如何向顾家先祖交代呢？
又再看了邵氏一眼，顾呈砚没同意，但也没拒绝，只是点头说：“我知道了。”
邵姨娘也望着他。
趁他没在意时，那眼神如刀子般，似要将他千刀万剐。
“那妾身先告退了。”邵姨娘索性也不再周旋。
“父亲！”顾昇还欲争取，却被邵姨娘拦住，并打断。
“你爹爹都说知道了，你就别再烦他了。”邵姨娘骤然拔高音调，训斥儿子，“别不懂事。”
顾昇见状，也只能作罢。
母子二人才将转身离开，顾呈砚也离开了。同他们母子，往不同的方向去。
顾昇跟在母亲身侧，深蹙着眉心，一脸愤恨道：“难道他宁愿看着爵位被大房的继承去，也不愿为我请封吗？”
邵姨娘：“他可不只你一个儿子，如今又有女儿嫁去了太子府，日后前程无量。你以为，他如今还对你似从前那般吗？别做梦了。”
顾昇其实自幼得到的父爱最多。
那时候父母感情还很好的时候，他身为父亲长子，备受父亲的喜爱。
也正是如此，后来渐渐再不得宠后，他心里产生了极大的落差。
从前年纪小，在乎父亲的爱。如今年纪大了，有没有父亲的喜爱，已然是无所谓。
可世子之位……若不能落到他手中，那他怕是死都不能甘心。
从前大房还在时，他没有这样的机会，便也从未想过这些。可后来，给了他那样的机会，将他野心一点点养得大了，如今却要再夺回去，又怎么行？
顾昇脸色瞬息间千变万化，最后，彻底沉了下来，犹如寒霜般。
“可我们如今该怎么做？”顾昇问。
邵姨娘其实也很棘手，眼下情况对他们母子十分不利。但不论如何，她都是要放手一搏的。
所以，邵姨娘说：“一个假的顾家大爷而已，还兴不起风浪来。若传出去，叫外人都知道顾家宁可弄一个假的顾晔来，也不愿请封真正自己家的儿子为世子，外人会怎么说？”
其实邵姨娘想利用的也是舆情。
她知道，如今顾家也算树敌不少。若是他们母子能主动把这个把柄给递出去，外面那些人家，自有法子传得有模有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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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余回来复命，傅定知道妻子肯定着急想知道情况，所以，特差人去内院把妻子给请了过来。
耿余快步往花厅走来时，正就瞧见那夫妇二人已经端坐着在等他了。
顾晔还活着，并且已被安全带回京城、送回了顾家，耿余也极高兴。
所以这会儿，精神十分的不错。
他精神抖擞着迈过门槛来，进了门后，立刻抱手请安：“见过公子，夫人。”
顾明棠一脸笑意盈盈看着他：“耿护卫，你此去一路上辛苦了。”
耿余抱手应道：“多谢夫人体恤，属下并不辛苦。”
顾明棠又问：“这一路上可都还顺利？”
耿余说：“因是秘密去寻的人，所以一路上还算顺利。”话是答的顾明棠的话，但眼睛却是看向傅定方向的。
傅定知他这是有话要说，想了想，若非是军机要政上的事，也没有瞒着妻子的必要，所以，索性当着妻子面道：“若非是军政上的机密要事，也无需瞒着夫人。”
耿余立刻称了声“是”，然后问傅定：“公子可还记得黄记铁铺的黄铁匠？”
“黄铁匠？”傅定闻声蹙起了眉，显然，这突如其来的被问，他一时倒答不上话来。
但傅定记忆力极不错，有耿余此番提醒，他再认真回想了下有关北地时的事后，很快就想起来了是谁来。
“那黄记铁铺的黄铁匠？”显然是有过不浅的交道的，所以此番想起这个人后，傅定脸上也浮现了笑意，“我怎会忘了他，想当年，北地人突袭晋城时，幸得这黄铁匠带着一众师徒没日每夜的打造兵器，予以供应，这才御得住敌军的千军万马。”
“但也有挺长日子不曾见过，你此番回去见到了他老人家？他老人家身子如何？可还安康？”
耿余脸上略有沉痛之色，只见他唉声道：“黄师父早于三年前便离世了，此次回去，他老人家是没见得着。不过……公子还记得他有个孙女吧？属下偶然的机会，救下了黄师父的孙女。又可怜她如今无依无靠，便把她也一并带回京中来了。”
听说黄师父已经不在，傅定脸上也有悲痛之色。
“当年他们祖孙相依为命，如今老的去了，徒留下小的，着实可怜。那黄小姐无依无靠，你将她带回京中，此举是对的。”
耿余就怕自己擅作主张会引起主子不快，但见得到了他的肯定后，耿余也算是彻底松了口气。
但顾明棠静候于一旁，却突然心一沉，有种不祥的预感。
黄小姐……
顾明棠轻轻压了下唇，只强作镇定问：“那这个黄小姐，现在何处？”
耿余说：“先安置在了前院。若夫人想见，属下立刻引她过来。”
顾明棠却笑道：“我见不见的不打紧，只是她也是北地来的，又是女眷……要不要引着去见母亲？”
傅定看向妻子，便笑道：“那就劳烦夫人了，烦请夫人领着她去见母亲。”
“二爷不见吗？”顾明棠问。
傅定却蹙眉，反过来问妻子：“我见她做什么？”
顾明棠心中略略好受了些，但却仍有些吃味儿着，道：“她是二爷故交之后，如今又孤苦无依，千里迢迢跟着从北地过来寻二爷，二爷难道连面也不见？未免叫人家失望。”
傅定：“何以见得她是寻我的？或许……是寻父亲，或是寻大哥、三弟的，也未可知啊。当年，黄家于北地军民有功，肃王府上下，都敬待那黄师父。”
话说到这里，顾明棠那颗悬着的心，算是彻底沉了下来。
“那我知道了。”顾明棠松了面上神色，脸上也渐渐浮现笑意来，自然也不再试探许多，只看向耿余说，“黄小姐在何处？我去见她，然后带她去母亲那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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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还有些危机感在，但待得瞧见黄小姐真容后，顾明棠心里是半点危机感都不再有。
倒不是黄小姐生得难看，而是……她看着面容、身量，不过就是个还没长全的孩子。
比娇娇看起来还要小，傅定又是几年前就已入京，那时候的黄小姐不过才九、十岁左右，他们二人又能有什么过去呢？
就算有，那也不是男女间的。
既无危机后，顾明棠心情越发好起来。
对待这黄小姐，也更是无尽的热情。
“你就是黄小姐。”因黄氏人是背对着门口站的，面朝里，似是在观赏着什么，所以，她一时并未瞧见顾明棠的到来。
待听得她声音后，这才匆匆转过身来，一脸胆怯茫然的注视着面前的美妇人。
耿余介绍说：“这位是夫人，府上二公子之妻。”
黄氏立刻蹲身请安：“见过夫人。”
“快起来。”顾明棠亲自伸手扶她。
将人扶起后，顺势上下打量了番。
黄氏今年其实有十五了，但因生得娇小，所以常常被人误会还是十三左右的豆蔻少女。小地方来的，又因是孤儿，所以十分的拘谨。
也很会察言观色。
此番见顾明棠打量她，她则羞怯的垂了头，也不敢抬头去同顾明棠对视。
见她如此，顾明棠便主动来牵她手，主动逗着她说话，道：“走，我带你去见良娣。”又怕她不知道良娣是谁，于是解释，“如今曾经的肃王做了太子，大公子的母亲得封了太子妃，二公子的母亲受封了良娣。如今这太子府内一应内务，皆由良娣打理。我去带你见她，她肯定会很欢喜。”
其实这些黄氏都知道，来京的路上，耿余都同她说了。
但此刻顾明棠又再向她介绍了一遍，她也没有说什么，只点头，乖巧应道：“多谢夫人。”
在黄氏去雅梅居之前，已经有人过来把黄氏的存在告诉了郭良娣。
郭良娣听后，了然的点了点头。
正要差人去传，就听下人来禀，说是二夫人已经带着黄小姐过来请安了。
郭良娣便笑着道：“快叫她们进来。”
郭良娣对这黄小姐是没什么印象的，但当时黄家铁铺立功一事，她却是知道。
所以，此番瞧见黄氏，她心中也极欢喜。
“可怜的孩子，一路奔波着过来，想必是累着了吧？”郭良娣一边关心，一边向她招手，“到跟前来，我瞧瞧。”
黄氏略显笨拙的请了安后，木讷讷朝郭良娣走去。
郭良娣拉着她手，上下打量一番，然后温声说：“往后，就拿这里当自己的家一样，若有什么缺的短的，只管来找我要。我若忙，一时顾应不来，你便找你二嫂嫂。”她指着顾明棠，“你二嫂是个极善良之人，有她照应你，你别担心。”
黄氏赶忙谢恩：“多谢良娣，多谢夫人。”
郭良娣便问身边人：“这府上可有哪出适合未出阁之女独居之处？”
太子府子嗣繁盛，住所自然有，但但凡好些的，都已被府上的公子小姐挑住了。
一时间，要寻得处合适的，也不容易。
郭氏身边嬷嬷认真想了想后，便说：“不如叫黄小姐先去与四小姐为伴，奴瞧她们年纪相当，想来合适。”
郭良娣认真想了想，点头应下：“就照你说的去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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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顿好黄氏，回了青霄院，顾明棠立刻找去了丈夫那儿。
恰这会儿傅定不忙，瞧见妻子来，便问她：“黄小姐安顿好了？”
顾明棠点头：“母亲暂安排她去同四妹一起住了。”又说起这黄氏来，“她看着性格内敛，很是有些可怜。不过想想也是，才十二三的年纪，就成了孤儿，还要只身一人赴京寄居在别人家里，想她心里也是害怕的。”
“谁说她才十二三岁？”傅定道。
顾明棠有停顿一瞬，然后问：“难道不是？”
傅定：“如果没记错，应该已经有十五了。”
她十五了？
简直不可思议。
顾明棠震惊了会儿后，心口立刻一股酸涩之意席卷而来。她心口有些闷闷的难受，但却尽量没表现出来，只是状若淡然的问傅定：“人家姑娘芳龄几许，你怎记得这般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