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两房彻底交恶了后,张氏郭氏间,就再未姐妹相称过。
但今日,张氏一进雅梅居来,便又再热切着唤郭氏:“郭妹妹。”
伸手不打笑脸人,既她如此客气,郭氏自也不好摆脸色,便也应道:“张姐姐。”笑着起身来迎,然后问,“姐姐今日怎得空到我这儿来坐坐?”
张氏倒也直接,她一进门就道歉说:“我这儿媳妇今日犯了错,我特带着她来道歉的。”目光四下探寻,并未瞧见罗嬷嬷身影,张氏不免问,“罗嬷嬷呢?”
郭氏脸上笑意褪去许多,闻声淡淡道:“她不舒服,去躺着歇息了。”
张氏便说:“妹妹你好心让她去找大郎媳妇说事,可大郎媳妇不懂事,竟、竟动手打了罗嬷嬷。我方才知道后,已经狠狠训斥过她了,她也知道错了。此番特带了她来给罗嬷嬷道歉,还望妹妹能够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此事就别闹大了。”
郭氏却说:“方才罗嬷嬷回来,我看了她脸后,吓了一跳。那半张脸,又红又肿,着实吓人得很。”她看向一旁云玉菀,蹙眉问道,“到底是为着什么?什么事,值得你下这样的狠手?”
云玉菀过来道歉,本就不是心甘情愿的。
此刻,竟还被这样声讨着,自尊心极强的她,又怎会愿意?
所以,她难免的要为自己辩解几句。
“那罗嬷嬷出言不逊,说话不好听。她说我没教养,我心中实在是生气。”现在提起来,云玉菀还很生气,于是说得理直气壮。
“罗嬷嬷骂你了?”郭氏太了解罗嬷嬷性格了,她行事稳重,就算心里看不上这位大夫人的性格品德,她也断然不会以下犯上去骂这位年轻的主子。
于是郭氏神色更严肃了几分,她冷着脸问:“大郎媳妇,到底是罗嬷嬷真开口说脏话骂了你,还是你自己以为她骂了你?这二者情况可不一样。”
云玉菀心想,若这罗嬷嬷当真指着她鼻子骂了,那她现在还需要卑微的站在这儿来给那虔婆道歉吗?
云玉菀嘴秃噜了会儿,然后才说:“这哪有当奴婢的敢明着骂主子的。若她真如此,我此刻也不会站在这儿。”云玉菀小声嘀咕。
郭氏就笑了:“也就是说,所谓的罗嬷嬷骂你,不过就是你自己心里的理解罢了?”
“但她真的……”
“够了!”郭氏拔高音量,打断了云玉菀,“大夫人何必再行狡辩?若此番不是真心实意来道歉的,又何必委屈自己?不如就回去。”
云玉菀倒想立刻就扭脸走人,可她不是怕太子殿下回来后会怪罪她么?难道,是她犯贱,自己愿意留下来受这份屈辱的吗?
所以,纵然此刻心中再气,云玉菀也只能尽力调节好自己心情,尽量的去平心静气着,道:“良娣,我是真心来给罗嬷嬷道歉的。不管嬷嬷说了什么,我也不计较了,总之,打人是我不对。”
郭氏仍未给任何的好脸色,只是冷漠说:“大夫人既不是心甘情愿来的,也就不必委屈自己个儿了。何况,罗嬷嬷之事,已非我能做得了主的事了。此事,还得太子殿下回来后,亲自做主。”
“到时候,大夫人若有任何的委屈,大可在太子殿下跟前分说。若殿下觉得你对,那罗嬷嬷还可给你磕头道歉。”
张氏见状,立刻说:“郭妹妹,这内宅之事你完全可以做得了主的,又何必惊动殿下呢?殿下政务繁忙,他每日有操心不完的事,咱们间的这点小事,还是不要去惊扰他了。”
郭氏却道:“姐姐,我能理解你为自己儿媳妇着想的一片心意。可难道,这算是小事吗?罗嬷嬷虽为奴仆,可她却是殿下乳母之女,当年可是同殿下同吃一人的奶的,是殿下的乳姐。殿下待她极为看重。难道,有人不由分说的动手打了殿下的阿姊,这是也是你我间能私了的吗?”
张氏急道:“可、可她毕竟不是殿下的亲阿姊啊,她身上流的不过只是一奴妇的血,又不是流的皇室的血。她真有那么重要?”
“她重不重要,不是你说了算,也不是我说了算,而是殿下说了算。”郭氏也懒得再同她兜圈子,“我实话告诉姐姐吧,方才罗嬷嬷回来,我瞧见她肿起来的半张脸时,心里十分生气。问清楚缘由后,我便直接派人去告诉殿下了。这会儿功夫,若殿下已经回家来的话,想必已经知道此事。”
“这事我不想管,就劳烦殿下来管吧。”
“你!你是故意的!”张氏见好好说话不成,便也懒得再委屈求全,“我好心好意来求和,你何必如此?你把罗嬷嬷喊出来,我就不信,我们婆媳当面向她道歉,她会不原谅?”
郭氏淡笑着:“姐姐这是拿捏住了她的好脾气吗?是觉得,以为过来道个歉,说几句好听话,就能把这件事解决了?所以,眼见自己目的达不成,就索性不装了?”
二人早是针锋相对的局势,所以彼此间,谁也不愿再去维持那个体面。
装得太累。
但论口条,张氏自然也是比不过郭氏的。
此番被郭氏几句话一说,她便再说不上一句话来。
可心里又急,只能急得红了脸、粗了脖子。
郭氏看着她,见她这副模样,又觉得她可怜。
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她虽然笨拙,可她的心却是坏的。
“姐姐还是先回去吧。”郭氏索性下逐客令,“此事等殿下回来再说。”
这一瞬间,张氏有想过要不要跪下来相求。
可又觉得,万一她跪了,郭氏也不领情呢?
若无论怎样,她都是油盐不进的,那她又何必再多受那份气呢?
张氏迟疑了会儿后,最终直接转身就走了。
云玉菀没想到自己婆母就这样就败下阵来了,怔愣了会儿后,才跟过去。
“母亲。”云玉菀追着她喊,直到跑了几步,将人拦住了后,才问,“母亲,此事可怎么办?难道,就这样坐等父亲回来吗?”
张氏在郭氏那儿跌了面子受了气,此番,自然又火都泄到眼前这个罪魁祸首的儿媳妇身上。
若非是她,她今日又怎会去郭氏那儿丢脸。
她为什么就不能安安分分的呢?
不安分也行,可她若能凡事自己解决掉,她也就由着她去了。
可如今,她行事不但不知分寸,闯了祸后,还不能自己妥善解决……尽给她添麻烦了,她如何能不气?
人家的儿媳为何不三番五次闯祸,为何就她事情多?
“不然还能怎么办?”张氏语气极不好,“我求也求了,姿态也放得低了,人家不肯给这个面子,你要我怎样?难道,要我去那郭良娣面前下跪求她吗?”
望着面前妇人这歇斯底里的模样,云玉菀有些愣住。
之前只知道她懦弱、胆小,却没想到,她竟也有这么大脾气的时候。
云玉菀就更不高兴了。
“母亲方才在郭良娣那儿受了委屈,何必把气撒我身上呢?我又不是你的出气筒。母亲若真本事,方才在郭良娣那儿,就不该是那副受气包的模样。如今倒是好,人家那儿受了气,倒是在我面前充大爷了。不过,我可不是好欺负的。”撂下这些话后,云玉菀眼一翻、头一昂,直接转身离开了。
徒留张氏愣在原地,气得浑身颤抖。
索性不管了。
回了栖云居,张氏便躺去了床上。并让对外称病,说她身子抱恙,需要静养,无事别来打扰。
不过心里藏着事儿,躺在床上也睡不着。
差不多天快黑时,张氏实在忍不住,喊了婢女来问:“外面可有什么动静?”
婢女便回:“之前殿下的人有过来过,奴婢按着娘娘吩咐的,说你病了,殿下的人便也没说什么,就走了。奴婢知道娘娘心中还是记挂着大夫人的,所以,也悄悄暗中去打探了情况。”
“如何了?”张氏忍不住问。
婢女说:“殿下回来后,知道罗嬷嬷挨了打,他很生气,便命人把大夫人叫去了栖云居。听说,还是罗嬷嬷为大夫人求了情,大夫人这才免于皮肉之苦,如今,被罚关禁闭,减了半年的月例。并且,殿下让她在罗嬷嬷跟前伏了小,道了歉。”
张氏听后,多多少少是松了口气。
好在这件事就到此打住,没牵连到她跟寅儿身上。
“这件事,若能叫云氏吃个教训,也好。”见这事应该也算是过去了,张氏心也放了下来。
倒也不再在床上躺着,而是扶着婢女手,慢悠悠下了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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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骁既问这事儿,自然是把前因后果都问清楚。包括,郭氏为何会差派了罗嬷嬷去云氏那儿。
得知了是云氏背后散播谣言嚼了二房的舌根后,傅骁心中生气的同时,自然也会重视这个问题。
所以,回了前院后,便向自己身边人下了个命令:“不管二公子今日多晚回府,都叫他来我书房见我。”
这日,傅定又是踏着月色进的家门。
傅骁的人一早便等候在了府邸大门口,瞧见二公子回府,立刻来请:“殿下在书房等着公子,还请公子挪步去见。”
“父亲等我?”傅定倒是诧异。
倒不是说父亲不能找自己有事,只是,此刻早已更深露重,也将至深夜时分。若非是有极要紧之事,想父亲也不会在这个时辰差人来唤自己。
可又会是为着什么事?
此刻傅定的脑海中,闪现过许多近来朝堂上所发生的事。一幕幕,片段式的映入脑海里。
一时间,也想不到是哪件事。
但他不敢多耽搁,只带着满腹狐疑,便往父亲书房去了。
这个时辰,傅骁也仍未歇下。
傅定过来时,他正端坐书案后。
既是在忙公务,也是在等儿子。
见次子来了,傅骁合上手中折子,起身朝隔断外走来。
傅定抱手请安,傅骁抬手指了指一旁。
“坐下来说。”
“是。”
父子二人皆落座后,傅骁则问了几句近来有关他公务上的事。
傅定便把自己近日经手之事,都一一详略得当的说与了父亲听。
对这个儿子的办事能力,傅骁还是十分放心的。所以,听他句句严谨有理,傅骁点头给与了肯定后,也没再多问。
“你自幼便无需为父多操心什么,近几年来,更是成熟稳重许多,能独当一面办实事了,为此,为父心中十分高兴。只是,公务再忙,也不能冷待了妻室。那顾氏,毕竟是你亲自求娶回家的,如今娶了回来又冷在那儿,算是怎么回事?”
傅定立刻道:“儿子同顾氏极感情不错。这几日儿子之所以没回内院去,是因为每每回到家里时已是深更半夜,再回去,也是怕打搅了她休息。所以便想着,索性不再回去打搅她,叫她睡个好觉的好。”
傅骁笑了:“所以说,你还年轻。但你才成亲不久,很多事情不能明白,所以倒也不怪你。”
傅骁告诉他:“夫妻间相处,无需太过客气了。该为对方考虑的时候当然得为其考虑,但有的时候,有些考虑明显就是多余的。你们是夫妻,她是你的妻子,她自然希望可以常常见到你,哪怕是半夜被扰了好眠,她也不会在意。除非,她心里本来就没有你,无所谓见不见你。”
“否则,她自然是希望可以日日见到你的。”
“所以你在为她着想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她心里更在乎是到底是什么?”
傅定被父亲说愣住了,显然,这只是他一厢情愿的想法。至于妻子对此心里是怎么想的,傅定还真不知道。
傅定想了想,便立刻站起身来,向父亲抱手:“儿子听父亲教诲。”
毕竟是他们自己的事,日子也还得他们自己过。身为长辈,傅骁觉得自己只可点拨,却不好插手来管。
所以,既他说知道了,傅骁便也点到为止:“已经很晚了,你回去吧。”
“儿子告退。”
傅骁朝他挥了挥手。
傅定弓着腰后退,离开几步后,这才转身大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