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昇并没有想到父亲会这样问,所以有些愣住,一时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他以为,他都已经这么惨了,已经什么都没有,父亲总该是要迁就着他安慰几句的。或者,给予他一定的承诺,另给他些什么好处。
凭他多年对父亲的了解,他觉得他会这样做的。
可现在看来,竟是他猜错了。
他都已经这么惨了,已经被害得一无所有。可他的父亲,却还这样的质疑他,这不免令顾昇心寒。
心内凉凉一声讽笑后,顾昇倒也不再真情流露。只是把自己心里的恨、怨,都好好的、深深的,继续埋藏在心里。
而表现出来的,自然仍是那副温文端雅的模样。
懂事,明理,一副好儿子、好兄长模样。
“姨娘所行之事,儿子也是事后才知道的,当年之事的确是不知情的,而父亲说姨娘哄着父亲去为儿子请封,这件事儿子也是不知情的。不过儿子也知道,此事虽然不是儿子所为,但身为受益者,儿子却同样有罪。”
“所以,儿子心里也明白,如今所得这一切,皆是儿子自己罪有应得而已。只是……”他攥了攥拳头,倒也仍说出了几句真心话来,“只是这一切于儿子来说,都实在是太突然了。”
“突然到,儿子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怎么去做,才能赎得昔日之罪。也突然到,儿子一时也有些受不了如今这样的结局。请父亲见谅,儿子也是有私心的,弟弟多年久寻未果,儿子虽心里也担心弟弟,可人性也驱使着儿子默认了弟弟已经找不回来,所以儿子也就默认了自己即将是宁安侯府爵位继承人的唯一人选。”
“如今,有了弟弟下落,儿子又乃庶出……自然也有自知之明,不敢与弟弟相争。”
顾昇此一番话,半真半假着,倒也情真意切。
至少,这样的一番话,糊弄着顾呈砚,是绝对够了的。
所以,顾呈砚立刻换位思考,站去了长子的立场去看,他不免也又心软起来。
“此事说起来,是为父和你姨娘对你不起。尤其是你姨娘,她自认为是为你好、为你筹谋,但其实是大错特错。如今,倒也叫你受了牵连。几年前,你虽是未参与到其中去,你问心无愧,但别人未必不这么想。”
“别人定以为,这是你和你姨娘在做戏,你们母子合伙演起的这场好戏。你若想摘除出去,除非自证清白,可这种事自证清白,还得让别人相信,也难啊。”
顾呈砚这里口中的“别人”,自然是指岳氏母女几个。
本就是利益敌对的立场,又是出的这样的事,叫他们怎么去信此事的受益者大公子,他和这件事无关呢?
所以,也正是如此,岳氏才设计害得昇儿考不了试。
这件事情上,虽然没有证据,但大家彼此都心知肚明,都知道是谁干的。
只是顾呈砚觉得,事情已然这样,不如各退一步,大家谁都不要再去计较谁的了。
一人害了对方一回,算是扯平。
以后也都不要再闹了,都好好过日子吧。
这段日子,顾呈砚也的确是被闹得有些心烦了。
有心想平息妻妾间的矛盾,所以,顾呈砚沉沉叹息一声后,先劝长子这边,道:“当时因得知是为你姨娘所算计,为父心中盛怒,的确是骗了你姨娘。但前几日,为父见你失了秋闱机会,萎靡不振的,想去为你请封世子,让你高兴高兴,也的确是真心实意的。”
“只是……事与愿违,请封的时机还是不对,正好赶上了朝堂上吵着立长还是立贤的这个风口。”
“暂时是没有结果了……但这也不代表,你在这件事上再无丝毫的希望可言。暂时立不了你,待易哥儿回来,肯定也不会立刻就立他的。所以……你也还是有机会的。”
可是,原本是铁板钉钉的事,如今成了“还有机会”,这叫他怎么欣然接受。
只是父亲有一句话说得是对的,眼下已然如此,若再闹下去,不但闹不出任何的结果来,反而还难看。
既闹是闹不出个什么来的,那又何必再费这番力气。不如好好歇着,养精蓄锐,以好谋之后之事。
但凡能靠闹闹出点实际的东西来,顾昇也不怕闹上这一场。
关键是什么也落不着,反而还显得难看。
那又何必。
已经过了最开始那段最激愤的时刻,此刻的顾昇,倒是平心静气起来。
既父亲这么说,他自然装着很懂事、很听话,且很有礼数的样子道:“是,儿子听父亲教诲。”
听着长子这语气,应该就是今日不会再闹的意思,顾呈砚悄悄的松了口气。
不管他心中对此是顺服的,还是不顺的,至少,此时此刻他是选择了息事宁人,不再闹下去。
事情进展得比自己想象中顺利些,顾呈砚想了想,还是打算去白鹭院柳氏那里歇下。
所以,顾呈砚便打发了顾昇走。
“你姨娘这几天也心情不好,你既回来了,便去陪陪她吧。你这几天一直躲书院里不回家,她也很担心你。”
顾昇自是要去看自己姨娘的,所以,便顺势抱手称了是,退下去了。
顾昇走后,顾呈砚彻底松了那口气。
也没多逗留,顾呈砚只略滞了会儿后,就立刻拔腿往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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衔香院里,邵氏还并不知立世子一事。
听说儿子回来了,而且一回来就闹去了白鹭院,邵氏也很着急。
正要跑过去找儿子,就见儿子人已经过到她这边来了。
邵氏见状,立刻小跑着迎过去。
“昇儿,昇儿你可还好?快让娘看看,快让娘看看。”邵姨娘一直拉着儿子手上看下看,最终目光定格在他脸上,眼中隐含泪意道,“瘦了,你瘦了许多。也憔悴了,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你这几天日子定不好过。”
说着,邵姨娘倒自己呜咽着抽泣起来。
先是隐忍着抽泣,之后便是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我的儿,你可是受委屈了,你这回当真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哭着哭着,越发伤心起来,一把抱住顾昇。
邵姨娘自然是越想越恨的,若非她儿为人所害,如今这会儿他们母子二人相聚,定然是欢聚一堂的。
定然是吃着美味佳肴,品着桂花酿酒,一起畅想着美好的未来。
她对儿子有信心,若他可以入得考场,他定能蟾宫折桂。
越想着这些美好,邵氏心里就越是不平。
越是不平、悔恨,自然就越着急难过。
看姨娘如此难看,接下来的那件事,顾昇压根不敢向她开口。
实在不敢想象,她在得知了真相后,将会是怎样的疯狂。
可事情真相她总是要知道的,与其拖得太迟,对她伤害更大,不如就此早早说了的好。
所以,顾昇索性一鼓作气道:“世子之位一事,怕也是没了指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