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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人要紧,我在这里等你回来。”

深沉的夜色下,女子的杏眼熠熠如繁星。她没有以外公的要求而为难他。

相反,他从她的眼里看到了理解与支持,甚至还有些坚定。

赵翊行心口似被扯了下,酸疼酸疼的,为她的懂事,也为自己的食言。

眼下,被困在滑州的是他的手足,他不得不去!

“等我回来。”他握住她单薄的双肩,“我一定回来!然后再向外公负荆请罪。”

“嗯。”

把方甜沁送回裴宅时,裴家人全都睡着了。赵翊行悄然走出篱笆院墙,翻身上马,冲入夜色之中。

天光渐亮,一路流民无数。

抵达滑州之时,赵翊行在堤坝上找到了指挥河工们铺沙袋的赵翊礼。

他披着蓑衣戴着斗笠,眉眼被雨水糊的根本看不清,但那坚挺的背影,再无半点吊儿郎当的模样。

好似在一夜之间成长为了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三弟!”

随着他高声一喊,赵翊礼猛地转过身来,见到是久违的兄长,当即面露喜色。

“大哥!”他三步并作两步,从堤坝上跑下来。

“让他们都停下。”

“啊?”赵翊礼一愣。

望着如千军万马般撞击着堤坝的狂潮,赵翊行拧眉,断然道:“堵不住的,随孤去衙门。”

天际乌沉沉的,大雨倾盆,马蹄翻飞,溅起点点泥水。

滑州知州府衙。

赵翊行命人捧来了舆图,雨水自屋檐潺潺落下,雨势愈发大了起来。

“照这雨势,不消两日,整个滑州将是一片汪洋。”赵翊礼忧心忡忡地道。

滑州知州扑地跪地,稽首道:“两位殿下身份尊贵,眼下北城门尚可进出,洪水很快就要冲过来了,下官跪请两位殿下即刻离开。”

也唯有把这两位小祖宗送走了,他自己才能赶紧逃!

赵翊行却不搭话,解下腰间令牌,对赵翊礼道:“去传为兄之令,让灾民全部进城来。”

滑州知州一听,当即阻拦:“大殿下,万万不可!且不说,城中能不能容下这么多的灾民,这些人可都是穷凶极恶之人,一旦放进城来,后患无穷啊!”

见赵翊行沉冷地瞥来一眼,他悻悻然地闭了嘴。

“还有,立刻去城中搭建粥棚,施粥。”赵翊行有条不紊地下令。

滑州知州面露难色,“回禀大殿下,这...这施粥...衙门经费不够啊...”

“不够?!”赵翊礼将命令传出去后,折回来听到这句,像是听了个天大的笑话,“滑州岁岁乃粮食高产之地,怎会没有存粮?”

知州噎住。

赵翊行犀利地看向他,声音冰寒:“师爷,把你们的账本即刻送来。”

师爷应了声,与知州交换个只有彼此才懂的眼神,才转身出去。

须臾,一只只木箱被抬了进来。

看得赵翊行脸色愈发沉了下去。

知州虽然惶恐,但脸上仍陪着笑,语气讨好地:“两位殿下治水辛苦,下官特意为您们准备了些盘缠,万请两位殿下多想想陛下与皇后,早些回燕京才是。”

两位祖宗脸色肉眼可见地铁青,知州不禁心下打鼓,再接再厉地道:“如今陛下尚未立下太子,两位殿下如何能置自己于危境呢?”

“呃...”一声短促的闷哼后,鲜血溢出唇角。知州低眸看向插在自己喉咙里的火签,瞳孔猛地一缩,而后渐渐涣散。

“自此刻起,滑州由孤掌管,任何人违令,就是此下场!”赵翊行字字如冰渣。

赵翊礼朝门外的衙役招招手,不耐烦地:“抬出去!”

师爷跌跌撞撞地去捧账本,果然不出赵翊行所料,知州将朝廷拨下修建堤坝的银两倾吞了不少。

这是一条成熟的贪污利益链,恐怕衙门中,哪怕是看守的衙役都分得了不少好处,否则,燕京不可能一点知觉也没有。

然,眼下并不是清算的好时机!

毕竟,把人全杀光了,谁来治水!

命师爷把木箱中的金银珠宝拿去赈灾,而后又召来深谙水利的官员,一起探讨治水的法子。

整整一夜,眼见洪水冲上城楼。终于,敲定下了治水的妙法。

滑州附近有一村庄,先前闹过瘟疫,是以无人居住了。这村庄后头,有一天坑,能泄掉此次的洪水。

然,关键问题是,天坑与村庄之间隔着一道天然的屏障,玉平山!

必须有人去将那山体炸开,方能泄洪。

而这个人,除了赵翊行,再无第二个合适的人。

只因,他掌管火药作已有三年,深谙黑火药的配比。换了其他人,可能没把玉平山炸开,就先把自己炸死了。

“三弟,命人去准备火药。为兄去炸山,你守在滑州,安定民心。”

“不可!大哥,你是父皇与母后的长子,父皇对你寄予了厚望,那知州所言不错,你不能置自己于危险之境。我去炸!”赵翊礼言辞铿锵,表现出了与往日不同的镇定、缜密。

赵翊行一直都知道,赵翊礼并非天资逊于他和二弟,很多事情,只是其不愿争。

拍拍三弟的肩,他淡笑道:“你我皆是父皇与母后的儿子,没有谁比谁重要。”

望着毫不犹疑地走向门外的大哥,早已从暗卫那儿得知方甜沁存在的赵翊礼突然神色凝重地喊了句:“可我无牵无挂啊,大哥!”

赵翊行脚步猛地顿住,眼前蓦地闪过一张娇俏玲珑的笑靥。

“放心,我不会有事的。”这话是对远在洛阳的人说的,也是在对自己说。

狂风暴雨,一刻不停。

城楼之上,衙役正在进行着入水前的最后检查。

赵翊行用防水性极好的油布包裹着火药包,绑在自己腰间。同时被绑在腰上的,还有长长的粗绳。

这绳是用来防止他被湍急的洪流冲走的。

远处浪潮纷至沓来,肆虐地撞击着城墙,越来越高。

赵翊礼想了想,还是不放心地:“大哥,要不还是我去吧。”

赵翊行扬眉,神色颇有几分张狂,“你去?从小到大,母后要喝的鲫鱼汤,哪条不是我捉回来的?”

赵翊礼自然知晓兄弟三人中,水性最好的便是大哥。

“不必担心,此事难不倒我。”

“嗯。”赵翊礼眉宇间深深一道折痕。

赵翊行再次拍拍他肩,身后一群衙役,河工纷纷跪倒在城楼之上,

“恭送殿下。”

喊声响彻天际,莫名地悲壮,莫名地激励人心。

赵翊行回眸望了眼众人,随即毫不犹豫地,毫无畏惧地纵身一跃,跃入了滚滚浪潮之中。

他拼命往山坡的方向游去,浪潮中,身影起起伏伏,牵动着城楼之上众人的心。

浊浪滔天,赵翊礼的心情格外沉重,眼见大哥的身影快要消失在视野之中,他不自禁地握拳,想要压下笼罩在心头的阴霾。

他欲转身去召集更多的人手,加固城楼。

必须以防万一!

英明的父皇一直教导他们的道理——

尽最大的努力,做最坏的打算。

然,就在他刚转过足尖之际,一个巨浪如天雷般骤然滚来,狠狠撞在城墙之上。

“轰隆!”

整座城楼猛烈晃了晃,危险陡生。

赵翊礼后背一凉,当即叫道:“快撤!快撤!”

边喊,边欲寻一物攀住,怎料他所在之处的靠外的城墙受不住洪流的猛击,一片顿时垮了下去。

赵翊礼脚下一滑,整个人便被浪潮卷下了城楼。

“三殿下!”城墙上诸人大惊失色,惊恐声淹没在惊涛骇浪之中。

赵翊礼虽会泅水,然水下暗流劲道极其猛烈。他根本借不了力,更无法与摧枯拉朽的洪流抗衡。

能做的,只有屏住呼吸。

他甚至还有心思庆幸,那绑住大哥的绳子所拴住的柱子并未倒下。

就在他认定自己大限已至之时,忽地,有什么东西缠上了他的腰。

赵翊礼猛地回头,洪水浑浊,他根本看不清对方的面目,但经过摸索,他豁然明白,那缠在腰间的是绑在大哥身上的粗绳。

昏暗中,肩头被人拍了拍。

他拼命摇头,想要拽住那只大手,但是,身后一道洪流袭来,将那只守护他的大手...

毫不留情地冲走了!

他抓向一片虚无,脑中嗡嗡地,根本没法思考。

大哥!大哥!你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