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可还记得这幅‘百寿图’?”郑太后眼梢刻意堆起一抹伤感。
忆起往昔的和睦,杜浅浅难免有些心潮起伏。
她拈着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水光,颔首道:“儿臣记得。这幅‘百寿图’是母后四十岁生辰时,陛下偷偷练了将近半年,御笔亲书写给母后的。”
郑太后愁叹一声,慨然道:“如今哀家五十寿辰在即,母子之情却不复当年矣。”
杜浅浅猜不透太后此话何意,也不敢随意乱猜,只能默然垂首不语。
郑太后执掌朝政多年,深谙人心,此时如何看不出杜浅浅的焦灼。
伸手轻轻握住杜浅浅的一双柔荑,让她坐在自己身旁,“浅浅,你和长乐都是在哀家身边长大的,在哀家心里,你们俩就是哀家的女儿。唉,长乐是个没福气的...可你不一样。”
说着,眸光在杜浅浅挺得尖尖的孕肚上打了个转,
续道:“如今皇帝受奸人挑唆,与哀家离了心,你夹在中间,属实为难了。”
这话说得情真意切,直直打进杜浅浅的心坎里。她既依恋太后,又爱慕皇帝,他们两人不合,她心中的酸楚根本无处诉说。
“都是儿臣无能,没有及时开解陛下。”她主动揽过责任,眼泪如掉了线的珠子,成串地砸落。
“哪里是你的错。”郑太后拍拍她手背,“哀家不是说了,都是奸人的错!若我们母子三人都将过错揽在自己身上,自责自疚,一蹶不振,岂不刚好遂了奸人的心愿?”
闻言,杜浅浅渐渐收住眼泪。
郑太后再接再厉地道:“浅浅,哀家有意与皇帝修好,你可愿意帮哀家?”
杜浅浅吸吸鼻子:“但凭母后吩咐,儿臣必当全力以赴。”
郑太后语气极尽放软:“昨日确实是哀家太冲动,砸伤了皇帝。今儿个一早,哀家便让太医局的人取了上等的金疮药来,你帮我送去福宁宫,传达示好之意。老话讲:伤在儿身,痛在娘心。你们都是哀家一手带大的孩子,哪次磕磕碰碰,哀家不心疼?”
杜浅浅听得心绪不由荡了荡。她的皇儿即将出世,没有谁比她更渴望拥有一个和睦的氛围。
她激动地握住郑太后的手,哽咽道:“母后养育之恩,儿臣没齿难忘,定不负所托,竭力周璇。”
“嗯。”郑太后重重地应了声,露出欣慰的笑,“浅浅,你不愧是哀家最疼爱的孩子。”
这时,李江捧上一只翡翠药盒,杜浅浅亲自接过来,放在袖袋里,起身谢恩。
临走之际,忽又被郑太后喊住:“浅浅,哀家今早听太医局的人言,你近日都睡得不安稳?”
杜浅浅微笑道:“谢母后关心,儿臣不碍事的。太医局的说月份大了,睡不安稳是正常的。”
郑太后嗔了她一眼,语气宠溺地:“你这孩子,自小就是这样,什么事都自己扛着。哀家这儿有一味上好的安神助眠香,你且拿回去,睡前点上,也少些折腾。你看看你,肚子这么大了,若睡不好,哪来的力气分娩?”
杜浅浅心下感动,微微一福:“儿臣谢母后赏赐。”而后,命芷兰接过李江送来的熏香。
傍晚,半城楼阁,参差的瓦砾上还留着几分未化的春雪,气温低得叫人直打哆嗦。
秦子羡自大理寺散值而归,刚出轿子,就见到了站在府门口的赵淑仪。
只见她披着件雪白的狐裘,长发挽髻,面容比记忆里的已大为清减,但一副楚楚可怜的神态,更见美丽。
又见她手中捏着那冰白玉玲珑骰子佩,不禁眼中情绪万千。
“子羡参见长公主殿下。”他上前行礼。
赵淑仪闻声抬眸,两人视线一触,她不由微微一怔,顿生几分恍惚。
“殿下,何时驾临舍下?”秦子羡克制着激动的情绪,紧紧盯着眼前的心上人。
朝思暮想,辗转反复,她终于无恙地回来了。
赵淑仪十指丹蔻陷入掌心,暗暗深吸一口气,才艰难地道:“进去说吧。”
秦子羡心口一悸,“好,殿下请。”
...
暮色愈渐浓重,眉一样的下弦月挂在夜幕,整个皇宫静悄悄的。
杜浅浅屏退众人,亲自推开菱花格子门,走进了御书房。
赵谦寻正在伏案批阅奏折,听得动静,他抬起眸瞥过来,“皇后怎么来了?”
杜浅浅迤然上前,“时辰尚早,臣妾来看看陛下。”
赵谦寻眸光变得温柔,放下御笔,向她招了招手,“过来,今日皇儿可有闹你?”
杜浅浅走到龙椅旁,拉起赵谦寻的手轻轻放在孕肚上。
像是有所感应,肚子里的小家伙刚好动了下。
赵谦寻不由精神为之一振,神色涣然愉悦:“浅浅,你感受到了吗?我们的皇儿动了!”
杜浅浅“嗯”了声,唇角绽出一抹发自内心的微笑。
“你身子重,就乖乖待在椒房殿,不要乱跑。想朕了,让芷兰来说一声,朕自会去看你的。”
像是被喂了一口蜜,杜浅浅只觉甜滋滋的。
斟酌了会儿字眼,她温温柔柔地道:“其实,臣妾是来替母后送膏药的。陛下,母后对自己的冲动很是后悔。既然她都退了一步,要不我们...”
“朕不需要!”赵谦寻斩截地打断。
杜浅浅将药盒捏在掌心,迟疑地劝道:“陛下,这膏药也是母后的一片心意。臣妾知道你要的是什么,可母后她终有老去的那日,陛下正值青年,何愁没有掌权的日子?与其闹得天下人看笑话,倒不如...”
眼见皇帝面露失望之色,她连忙收住不说了。
赵谦寻知道杜浅浅定是被太后灌了迷魂汤,默然半晌,他对门外的随安道:“去把小叫鸭抱过来。”
随安忙出去传令。
须臾,便有宫人抱着小叫鸭前来进见。
赵谦寻从杜浅浅手里拿过膏药盒,拧开盒盖,放到小叫鸭嘴旁。
小叫鸭以为主子赏赐美食,本能地啄了两下,而后“嘎”地惨叫一声,气绝而亡。
杜浅浅见状,骇得身子一晃,脑中嗡嗡作响,好半晌反应不过来。
赵谦寻冷眸看向她:“浅浅,你可看到了?太后哪是要与朕修好,分明是要借你之手杀了朕!”
杜浅浅霎时泪流满面,扑到他怀里,“陛下,臣妾错了,臣妾日后一定只听陛下的话。”
被尖尖的孕肚贴着腰腹,赵谦寻终于不忍斥责,轻轻拥住她,“日后别再去慈明宫了。”
“臣妾知道了。”
怀里的人泣不成声,赵谦寻亦无心再批阅奏折。他吩咐随安道:“摆驾椒房殿。”
烛火摇曳,芷兰不知主子为何突然变得一惊一乍。
服侍帝后躺下后,隔着帐子,依稀还能听到皇帝在小声安抚着皇后。
一旁的宫女悄悄儿凑到她身边,“芷兰姐姐,娘娘这般心神不宁,何不烧些太后晨间赐下的安神香呢?”
芷兰点头道:“倒是忙得忘了,幸好有你提醒。我这就去烧。”
说着,轻手轻脚地去取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