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猝死,众人皆以为辽王求娶之事会就此作罢。
未料,辽人脸皮实在够厚!
萧旭连夜入宫,又代辽王向郑太后诚挚求娶大颂的长公主赵淑仪,并主动将颂辽定下盟约条款“颂每岁资辽军旅之费,绢四十万匹,银三十万两”,改为“颂每岁资辽军旅之费,绢二十万匹,银十五万两”。
用皇族庶女,换二十万匹绢,十五万两银,以及边境安稳。
这买卖,是划算的。
更不论,自赵肃驾崩后,郑太后对赵淑仪的态度一向是不闻不问、放任自流的,根本没有半点母女之情。
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她就爽快地答应了萧旭的请求。
赐婚的圣旨在萧旭出宫时,便送到了长公主府上。
“殿下,王爷与王妃南下去扬州了。”
听得湘月的回禀,翟轿内的赵淑仪狠狠闭眼,双肩颓丧地耷拉下去,有气无力地道:“先回府吧,明日一早再进宫面圣。”
“喏。”
隔日,赵淑仪披着一件天青色织锦绣帔在寅时前抵达了福宁宫。
可不巧的是,皇帝赵谦寻却宿在了椒房殿。
赵淑仪隐隐地感到不安,素日里含笑的芙蓉娇靥,此时被冷风吹得惨白不已,连两片娇唇都失了血色。
默默算了算上朝的时辰,赶去椒房殿已来不及,于是她决定去御书房等候皇帝下朝。
一直等到巳时前一刻,日头还不见半丝影儿。
天色阴沉沉的,几许冷风萧索卷过,徒留悲凉与无奈。
整整等了三个时辰,赵淑仪才终于等到了下朝的赵谦寻。
“参见陛下。”她双膝扑地跪下,摒弃了往日的骄傲。
赵谦寻藏在衣袂下的双拳不由地握紧,心绪复杂,“起来吧,随朕来。”
龙靴绕过赵淑仪,跨进了御书房。
赵淑仪急忙跟上,随安知趣地为两人合上菱花格子门。
一时间,御书房内只剩下了姐弟二人。
赵淑仪敛衽一拜,眼泪倏地就滚了下来,“陛下,我已心有所属,不想远嫁蛮荒之地。求陛下收回成命。”
赵谦寻沉默不语,半晌,终是缓缓松开拳头。
“此事已成定局,你且回长公主府静候启程之日吧。”
话落,一股疲惫感自心底,油然而生。
赵淑仪不敢相信地抬眸,盯着眼前人那分明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面孔,却陡然感觉陌生得可怕。
“不,我不要去辽国。陛下,你帮我去求求太后,好不好?
若是辽人不同意,我就去扬州找皇叔,皇叔准有法子治他们的。
对,皇叔!我要去扬州找皇叔!
我这就去扬州!”
她失魂落魄地爬起来,却被牢牢扣住了腕子。
怔怔地回眸,只见素日里言笑晏晏的弟弟,脸色沉到了极致。
“够了!皇叔回来,定又是一场恶战。又有多少兵士将因你而丧命?
皇姐身为大颂的公主,食天下人之禄,须当悲天下人之悯,岂能将国家大事当成儿戏?”
赵淑仪目光紧紧盯着赵谦寻,仿若要透过阴沉的光影,望进他灵魂深处,寻找那可怜的亲情。
哪怕只是一点点...
赵谦寻尽量安抚地:“朕会以大颂开朝以来,最高的礼仪将你嫁去辽国,绝不让辽人有半点轻视你。”
显然,帝王是无情的。
赵淑仪没甚表情地拂开了他的手,转身朝御书房外行去。
单薄孱弱的背影,顿时生出一股孤寂与悲凉。
赵谦寻眼中涌上愧疚,动了动嘴唇,欲言又止。
就在赵淑仪行至御书房庭院中央时,礼部尚书跨进了御书房,朗声道:“我颂与辽国结亲,化干戈为玉帛,陛下与太后居功至伟。
微臣应百官所托,恭请陛下上尊号‘圣文神武孝德皇帝’,太后上徽号‘端佑康颐圣母皇太后’,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闻言,赵淑仪脚步猛地滞住,抬头望向阴云蔽日的天空,不禁恨道:
“皇考,你若在天有灵,为何不狠狠惩治这帮尸位素餐,专拣现成便宜的奸臣啊!”
话落,忽见一神色仓惶的内侍,像急滚的雪球似的冲进御书房,惨声叫道:
“陛下,不好了,长乐郡主的梓宫炸了!”
“炸便炸了,慌甚?”赵谦寻不耐地低吼。
原来,那戒托上的毒会在死者体内不断发酵。
大颂的丧仪风俗又是要用美玉将逝者的口、鼻、耳、肛全部堵住,如此亡人的魂魄才不会流散。
是以,长乐体内的毒气无孔可散,越积越多,终于在刚刚,炸了!
听闻噩耗,赵淑仪身子微微一晃,旋即瞳底泛起一丝隐秘的快意。
湘月心疼地扶住她,劝道:“殿下,圣意难违,你要保重自己的身子啊。”
黄豆般的雨点倏然从天空中落下,身上的绣帔虽能遮雨,却抵御不了心底的寒意。
赵淑仪哀莫大于心死。
“可怜红颜总薄命,最是无情帝王家。从今以去,愿来世不生帝王尊贵之家!”
霎时间,暴雨如注。
天地之间,如有一张巨大的网密密匝匝地笼罩着,势要将万物吞噬殆尽。
长公主府门前,秦子羡呆立在瓢泼大雨中。他全身早已湿透,神思却在天外。
赵淑仪走下翟轿,湘月忙替她打伞。
透过稠密的雨帘,赵淑仪望向狼狈的男人,淡淡一笑,眸底晶莹涌动,却没有落泪,“你走吧。”
秦子羡恍若未闻,只是痴痴地凝睇着心上人,艰难又艰难地扯出一抹苦笑:“殿下,生辰吉乐。”
说着,自衣衽里掏出玲珑骰子佩,像是捧着一颗赤子之心,小心翼翼地捧到赵淑仪面前。
“说好了今日要与殿下共赏这玲珑骰子的,子羡没有食言。”
赵淑仪指甲掐进掌心,声音在大雨中显得清冷:“不必了。”
不必再有羁绊了…
远嫁辽国,已成事实,就让往事随风而逝吧。
她漠着脸,正欲绕过男人,举步往府里回去。
未料,下一瞬,男人双膝一弯,锵然跪在了湿透的青石板上,双目赤红:
“殿下,子羡求你收下,求你...一定带上这玲珑骰子...去辽国...”
他的发梢在滴水,衣袂在滴水,眼角亦在滴水。
赵淑仪的心犹如被凌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