蓁蓁抬眸望去,与方晏清肃冷的眸光甫一相触,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是谁死了?
疑惑之际,微凉的手指落入了一双温暖干燥的大手。
她回眸,是身披靛蓝大氅的赵君珩,眉宇犀利,整个人透着一股凌厉之气。
她呆愣着,被他牵手,绕过人群,径直走上二楼。
“下官参见王爷,王妃。”方晏清立时迎上来,毕恭毕敬地行礼。
居高临下,蓁蓁这才看清了一楼大堂的情况。
人群中央,躺着一人一狗,赫然是长乐与阿宝。
此时,长乐的身子看上去异常单薄孱弱,脸色灰白,无一丝生机。
而阿宝的身下则汪着一滩殷红的鲜血,惨不忍睹。
蓁蓁眉尖微蹙,下一瞬,身旁的男人递上来一个香囊。
她连忙接过放在鼻尖轻嗅,淡淡的青山茉莉香很快压住了反胃。
也是在这时,她注意到了长乐尸体旁站着位面容熟悉的男子。
美眸不禁溢出惊诧。
“那是顾予归?是他杀了长乐?”怎么可能!
赵君珩向下淡淡地一瞥,目光通透。
他没有回答蓁蓁,只是语气寡凉地问:“方少卿,本王与王妃何时能离开?”
方晏清不卑不亢地道:“回禀王爷,依例做完口供即可。”
赵君珩颔首:“劳烦方少卿赶紧,本王尚有要事处理。”
“下官遵命。”方晏清躬身一揖。
北山子茶坊离大理寺不远,在巡防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控制住茶坊,拿下顾予归后,大理寺的相关人员也抵达了茶坊,立即展开调查。
蓁蓁被赵君珩牵着手,走进了翠螺阁雅间等候。
比起一楼紧张的气氛,二楼则相对清静得多。
隔窗远眺着汴河上流连的轻舟,蓁蓁愁眉紧锁。
“顾予归素来尔雅温文,怎会杀长乐呢?”她想不通。
“人不是他杀的。”赵君珩回答的语气笃定。
蓁蓁愣了下,“那长乐是...?”
赵君珩面色没有一丝变化,淡然地道:“是被戒托中的毒针射死的。”
蓁蓁神色慢慢凝住。
见她樱唇微动,赵君珩缓缓问道:“想问我拿解药救人?”
蓁蓁眉毛纠结到一处:“我将宝石装反原本只是想给她一个教训,从未想过要取她的性命。而且,现下还把顾予归牵累了进来。若不救她,如何帮顾予归洗脱罪名?我们又该借着何人潜进青帮,寻找墨家军遗将的下落?”
赵君珩目光一动,未答。
过了少顷,他抬手揉了揉小妻子的肩膀,似叹非叹:“我的蓁蓁,很善良啊。”
蓁蓁疑惑地抬眸,忽地发现他那桃花眸底有利芒一闪而过。
“就凭你与顾予归的那点浅薄交情,你觉得他会告诉你墨家遗将的事?”
蓁蓁心道:的确有点难度。
“今日,辽国使臣替辽王向大颂求娶了长乐。与其被蛮夷折辱,倒不如就此一死了之,也算有几分气节。”
蓁蓁神思微震,稍稍仰首,与赵君珩对视。
只一瞬间,她便明白了。
他言下之意是要长乐死,让顾予归背下黑锅,再施以援救,获得其全部的信任。
最终,利用顾予归潜入青帮,打听墨家遗将的消息。
在这短短的几息,推翻原计划,重新布局谋划。
生杀予夺,狠戾果决。
赵君珩,他仿佛天生就是帝王之材。
“可是...”蓁蓁拧紧了眉尖,“万一大理寺查出真相...”
赵君珩却是微扬眉,语气略带着点揶揄:“不是还有方少卿么?”
蓁蓁一愕,“那我真要代他多谢王爷赏识了。”
赵君珩轻笑,握住她手,缓缓与她十指相扣。
掌心相贴,传递的是温度,亦是此生呵护她的决心。
谁敢与他的妻子作对,他就要谁死!
*
夜色降临,黑得像一个无底的深渊。
梧桐落叶于瑟瑟秋风中,被卷入无人问津的角落。
琼华殿,悲恸的哀哭声此起彼伏,还不时夹杂着令人心悸的怒吼声。
皇后杜浅浅已哭得晕了过去,被赵谦寻抱回了椒房殿。
大理寺卿吴歧路一身绯色官袍,几乎是急切地踏上那青石台阶。
当一片素帷白幔映入眼中,他身子微晃,哀哭一声,径直跪到郑太后跟前。
“启禀太后,微臣已查明毒杀长乐郡主的罪犯正是逆党顾渊之子,顾予归。”
“顾渊?”郑太后咀嚼着这个名字。
鎏金烛台上烛泪点点,那微弱的烛火摇曳了下,她眼睛突然有点花,仿佛看见一个人影自白幔中走出来。
她睁大眼睛,想捉住那个影子,但眼前又什么也没有,唯有满殿的幽深。
可就这么一下,她突然想起了那个已经被她忘记了的人。
记忆,忽然变成非常清晰的了。
顾渊,他曾是康平元年的金科状元,言之有物,想法卓然,于朝政之事常直言进谏,颇得赵肃的宠信。
但从赵肃驾崩,她垂帘听政后,顾渊便对墨家之事一直有所怀疑,不停上谏,请求重查墨家军谋逆之案。
她烦不胜烦,暗暗起了除掉他的心思。
彼时,蔡进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杀机,便毫无顾忌地道:“太后有心治他的罪,何不从其才能上下手?如此他恃无所恃,何愁师出无名呢?”
她淡淡一笑,默许了。
不出一月,就收到了蔡进弹劾顾渊的奏疏。
“为感天恩、舍身图报,乞赐圣断早诛奸邪巧佞,以清朝堂。
臣今查得御史大夫顾渊手书《太宗文皇帝颂》一则,高颂前朝太宗皇帝文治武功,辞藻极尽优美华丽,不可谓不诚挚。
臣窃以为顾渊此举,用心险恶,暗指太后当朝失政,昏庸无能,不治其死罪,安能以儆效尤?”
师出有名,自是令人狂喜,她当即下令大理寺逮捕顾渊,判处死刑。
神思被拉回,郑太后阴沉沉地问:“是以,他们杀长乐,是冲着哀家来的?”
吴歧路道:“微臣不敢妄自揣度。”
顿了下,又道:“太后,先前潜进青帮的探子已递回了消息。”
郑太后微微眯眼:“是何消息?”
吴歧路道:“据探子所报,青帮表面上是协助漕运,暗地里干的却是谋反的勾当。
他们中有些人打着‘清君侧,平天下’的旗号,成立了一个叫‘永平会’的帮派,牢牢把控着青帮,掌握粮权,欲以谋应变,伺机断绝朝廷的生机。
此会分为‘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七个堂口。
前四个堂口是‘上四堂’,行踪神秘,无人能知。另外三个则是‘下三堂’,主要负责漕运事项。
今日毒杀长乐郡主的顾予归,正是下三堂,摇光堂的堂主,主要负责江宁府一带的漕运。”
郑太后越听,眉头皱得越紧,神色冷冽得叫人心头发毛。
便在此时,李江自琼华殿外急风急火地跑了进来,顾不得行礼,径直附在她耳边低声禀报。
“太后,秦相在散值回府的路上被一伙歹人挟持住了,说是要换回顾予归。”
“可有查出是何人行凶?”
“似乎是永平会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