蓁蓁当然愿意去大理寺。
一来,大理寺掌刑狱案件之审理。当年义父孤身闯入大理寺偷短铳,说明那儿必定有关于墨家叛乱的案卷。
她刚好可以借此机会,神不知鬼不觉地去探查一番,找到为墨家平反的着手点。
二来,蔡进又是当年抄墨家的亲历者,或许能从他口中敲出一些不为人知的隐秘,推动平反的进展。
三来,“天工巧术”是墨家祖传的秘籍,她须抢在所有心怀不轨之人前找到它。
蓁蓁缓缓掀起眼眸看向赵谦寻,目光坚毅地福身,“蓁蓁愿为陛下效劳。”
“甚好!”赵谦寻抬手虚扶起她,“事不宜迟,你与随安速速前去大理寺。”
“蓁蓁遵旨。”
领命后,蓁蓁与随安即刻出了鸭仙宫,登上前去大理寺的马车。
一路上,随安又将现下暂领大理寺卿一职的吴歧路说给蓁蓁听。
“吴歧路大人是大理寺出了名的酷吏,发明的酷刑足足有七七四十九样!像什么‘喘不得’、‘定百脉’、‘失魂胆’啦,顾名思义,几乎没有一个罪犯能挨上盏茶时间。”
“哟,看来大理寺还真是个龙潭虎穴啊,那我就非要去闯一闯不可了。”蓁蓁双手抱臂,冷冷一笑。
随安立即压低声音提醒,紧张兮兮地,“王妃万不可轻敌,能在大理寺任职的,没有一个是简单人物。”
蓁蓁自绣着如意纹的车帷上收回目光,很有底地朝随安眨了眨眼,模样甚是俏皮,“公公无需担心,我在大理寺有人。”
随安以为她说的是秦王,紧绷的神色倏地放松,憨乎乎地笑开来。
“瞧瞧奴才这上不了台面的怂样儿,王妃,您可是王爷心头的宝儿,大理寺的人要是敢动您一根汗毛,那绝对是老寿星吊颈,嫌命长了嘛!”
闻言,蓁蓁秀靥上的笑容渐渐变得含蓄。
一时诸般情绪涌上心头,竟分不清是暖心还是酸楚...
马车驶过长街,约莫小半时辰后,至大理寺门前停下。
此时,朱门尚紧闭,昏暗的天光之下,更显庄严威武。
随安跳下车辕,命车夫前去叩门言明来意。
须臾,大理寺评事唯唯前来,将两人迎进去。
此时,大理寺公廨大堂里上值的官员并不多,方晏清亦不在。
众人见是福宁宫来的内监与尚宫,草草打了个照面,便各自忙碌去了。
那出来迎接的评事乃新官上任,有意拍皇帝陛下的马屁,屈着腰殷勤地道:“秦王尚未抵达,不如由下官先领着两位大人熟悉熟悉本署?”
随安懒懒地打了个呵欠,显得兴致缺缺,“评事大人就带王尚宫去转转吧,杂家难得出来偷个懒,便借你们大理寺宝地打个盹儿。”
说着,一屁股坐进一张交椅,支着脑袋便打起了呼。
那评事愕然,忍不住腹诽:啧...这福宁宫的公公果然如传闻所言,是个好吃懒做的废物。
一闪念后,转眄之际,他立即对蓁蓁比出一个“请”的手势,笑得白牙闪闪,“那王尚宫,咱们去转转?”
蓁蓁正暗自惊佩随安的演技,忽然被唤回神,连忙正色颔首,“好。”
两人肩并着肩走出大堂,那评事边比划,边介绍,几乎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待路过存放案件卷宗的架阁库时,蓁蓁眼光往四下里一扫,见并无人烟,迅疾伸指朝那评事的昏睡穴点去。
评事防不胜防,全身一颤,便即昏晕过去,身子慢慢软垂而落。
蓁蓁连忙将人扶住,从他腰带上解下架阁库的钥匙,三下五除二地打开库门,把人拖进去后,又抬足踢上了门。
将人藏进隐蔽的角落后,她微喘着直起腰来。
放眼望去,只见架阁库全是书架,摆满了用六合套包裹起来的卷宗,字迹斑斑驳驳。
她粗粗地瞥了几眼,发现卷宗的陈列皆是按照时间排列的。
在心中根据自己的生辰推测出墨家出事的年份后,很快便在北侧角落里找到了一排积灰的书架,陈列的正是康平五年间的卷宗。
但几经翻找,有关墨家叛乱的卷宗却是空空如也。
顿时心似被拴了石头般直沉下去,蓁蓁闭目深呼吸,在脑中梳理寻找的思路。
既然十五年前,义父能在架阁库中找到短铳,就表明此地一定有关于墨家的卷宗。
一定是有什么细节被忽略了!
深凝半晌,她再次打起精神翻找起来。
这一次,果然发现那书架中间横栏上的錾金清莲雕花微微断开了。
毋庸置疑,此处定是暗藏了机关。
似是在黑暗中见到一盏明灯,蓁蓁点漆般的杏眼登时亮光闪闪,喜悦之情,莫可名状。
她当即伸手捏住那清莲雕花往左右两边拨了拨,竟真是活动的!
只见錾金雕花被直推到底后,横栏上就露出来一个小小的钥匙孔。
蓁蓁迫不及待地拔下髻上发簪,往那孔中一戳,再凭着手感向左拧两下,又向右拧三下,只听得“咔哒”一声,上方的横栏瞬间弹出一个方匣。
她立即收起发簪去看,还真是墨家叛乱一案的卷宗。
没有封套,亦无装订,只有一张菲薄泛黄的纸写着寥寥几行字——
“康平五年八月十五日,御史大夫秦善密告骠骑将军墨武交通外邦,意图叛乱之罪。经大理寺查证,缴获通敌短铳一柄,证据确凿,判处墨武全家斩刑,财产充公,墨家军一律流放沙门岛。”
底下还附了一行异族文字:
“Цapь пpnhec в жepтвy eгo Вeлnчecтвo n 3akлючnл дpyж6y meждy двymr гocyдapcтвamn.(杀赵肃,分天下,享富贵。)”
蓁蓁认得这些异族文字,正是刻在义父交给她的那把短铳上的文字,一模一样!
她看得怒火中烧,指尖也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谁也不认识这些歪歪扭扭的狗爬字,自然是他们想怎样译便怎样译!
她也能译!
“老鸡精,大便难,用手抠。”
“谁在里面?”
伴随着一声浑厚的厉喝,架阁库的门突然被人从外面猛地推开。
蓁蓁心头一跳,急忙把卷宗放回方匣藏起,再将清莲雕花拨回原位。
而后,整个人贴墙而立,缩在书架后。
“咯吱...咯吱...咯吱...”
架阁库的地板已有年份,来人每踩下一步,脚下便发出一道嘶嘎的响声,缓慢而绵长。
霎时间,气氛如箭在弦,紧张得一触即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