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肆后院的气氛寸寸地冰冻了下去。
赵君珩怀抱着蓁蓁,眸底冷厉得可怕,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肃杀之气。
王云谏眄了眼敢怒不敢言的纪谷,上前两步,撩起袍角,跪了下去,“王爷息怒。”
闻声,纪谷脑袋霎时嗡的炸开。
王爷?哪门子的王爷?
当今大颂亦只有一个王爷...那就是...战神,秦王!
心念一动,他整个人如堕冰窖,里里外外拔凉拔凉的。
顾不得脸上剜肉般的剧痛,他膝行到赵君珩面前,磕头磕得咚咚作响。
“王爷饶命,王爷饶命,小的眼拙,不识王爷庐山真面目,得罪之处,万请王爷大人不计小人过。”
牙齿一颗紧接着一颗从鲜血直流的口中掉落,直至最后一字,全部掉光,生生地噤声。
赵君珩打横抱起蓁蓁,颀长的身躯在纪谷佝偻的背上打下死神般的阴影。
他神情冷峻,眉宇间隐现一股残酷嗜血之气,“既不会说话,日后也无需再说了。”
言毕,于众人颤巍巍的跪拜之中,抱着蓁蓁,大步朝外走去。
路过云峥,他忽地顿住脚步,“云峥。”
“属下在。”
薄薄的眼皮动都未动,赵君珩声音冷锐如千年冰凌,“剩下的便交给你处置,莫要再让本王失望。”
云峥身躯显而易见地一凛,“属下遵命。”
狠狠出了一口气,蓁蓁心情喜悦得如同小乖鸭荡漾在一池春水里。
阳光炙晒,迫使人眯眼。
她一双柔荑愈发搂进了男人的脖颈,脑袋在他肩膀轻轻蹭了蹭,透过浓密的眼睫,欣赏他线条冷硬的下颌。
赵君珩若有所感地低眸,便见到一双如诉如慕的杏眼,带着深深的水意,流露着动人的光茫。
那阳光融融,于她唇畔浅浅的梨涡之中,碎成金光点点。
在军营,曾有私生活放荡的兵士戏谑:对视即男女之间不掺任何杂念的亲吻。
先前,他嗤之以鼻;此刻,他深有体会,且确信不疑。
*
夕阳西下,绯色的晚霞染透了半边天,倦鸟归巢,暮色欲浓。
沁水阁正房湢浴,水汽缭绕。
落英淡粉兜衣落地,蓁蓁赤着雪白小巧的玉足迈进浴桶,慢慢沐入热气蒸腾的药汤里。
冰肌沁水,泛起涟漪,她捻起浴汤中的一片花瓣,拍在额头。
三千青丝垂落,绸缎般潮湿地粘在肌肤上,蓁蓁仰靠在桶沿放空思绪,恹恹欲睡。
她是真的很疲惫,连手指头都不愿动一下。
湢浴外,沁水阁的婢女恭敬耐心地等待着。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也未听到秦王妃传唤,心中不禁有些打鼓。刚欲伸手推槅扇,发现秦王正阔步走来。
“参见王爷。”
“王妃呢?”
“回禀王爷,王妃尚未洗好。”
赵君珩有点担忧,摆摆衣袂道:“进去看看。”
“是。”婢女却行着进入湢浴,不久便眉眼压着笑意走了出来,对赵君珩福身道,“回禀王爷,王妃睡着了。奴婢唤了几声,没有唤醒。”
都泡半个时辰了,肌肤怎受得了?
赵君珩眉间一道深深的折痕,负手走进去,反手关上了槅扇。
湢浴内,水雾朦胧缥缈,馥郁的花香使人沉醉。
赵君珩走到半纱鹤桃屏风前,凝睇眼里面隐约可见的纤影。
饶是隔着屏风,都能窥见她白得耀眼的肌肤。
他眸色瞬间变得晦暗,随即逼着自己移开视线。瞥见挂在墙上的竹笛,他走过去取了下来。
清癯的长指按住笛孔,纯透的笛音缓缓流泻而出,似风之絮语,无尘无垢。
睡梦中的人儿眉心轻颦,湢浴里怎会出现如此清灵脱俗的笛声?
蓁蓁激灵一下,猛地睁开杏眼,发现正对着自己的屏风外,赵君珩正侧着半边身子,唇间横着一管墨绿笛子。
登时头皮发麻,下意识地捂着胸口,缩进药汤,“出去。”
赵君珩置若罔闻,继续吹奏,潺潺如流水的笛音萦绕着他,隐隐流露出一种无可言喻的清冷气息,犹似遗世孤立的隐士。
蓁蓁被他气红了脸,恨不得将水瓢照他身上砸去,“你在这里,我怎么更衣?”
赵君珩仍旧不理,直到一曲“梅花引”终了,才放回笛子。
看了眼只露出脑袋的小妻子,他背过身,提醒道:“该用膳了。”说罢,唇角勾起一抹浅淡的弧度,大步离开。
待槅扇被完全闭合,蓁蓁敏捷地爬出浴桶,扯过雕花衣桁上的雪雁锦罗裙,三下五除二地系好裙绦,而后绞干长发,拖拖地推开槅扇走出去。
正房里,只剩下了婢女一人,她心下稍松。
忽而转念一想,她这是在害羞个什么劲儿呀?方才沐浴时,就不该把秦王轰出去。
正自懊恼之际,房门被轻轻推开了。
赵君珩拎着药箱,不疾不徐地走了进来。
蓁蓁沉住气,故作从容地问:“不是说要用膳么,王爷怎地过来了?”
她笑得浅浅柔柔,带着几分讨好,眼梢轻挑,慧黠灵动。
赵君珩只觉赏心悦目,自然而然地抬手轻拥着她在美人榻上坐下。
柔软的乌丝擦过小臂,滑如上等的绸缎,肩背的肌肉不自觉地绷紧。
意识到自己思想即将脱轨,他神情渐渐冷了下去,兀自打开药箱,有条不紊地替蓁蓁被倒刺扎伤的两只小手擦药,包扎。
眼见一双手被包扎成了鼓鼓的两个包,蓁蓁听到栊门外响起脚步声,应是云峥回来了。
她抿抿唇,打破沉默,“王爷是如何处置纪谷的?”
赵君珩慢条斯理地收拾药箱,怕吓到她,斟酌着字眼回道:“他敢扎伤我的人,我自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扎伤?”蓁蓁激动地站起来,“我差点儿被他害得失身,王爷只扎他几针就算了?一点也不解气!早知如此,还不如我自己方才一刀阉了他呢。”
“胡闹!”
赵君珩黑沉沉的眼眸盯着小妻子,她竟还想碰其他男子的...
蓁蓁回嗔瞪他一眼,立即别过头,一副“我不服”的模样。
深知不解释清楚,小妻子定不会善罢甘休。僵持一息,赵君珩语气哄孩童似的,道:“扎的是蚀骨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