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阳光穿过门缝,直直射入柴房,光线异常刺眼。
蓁蓁回眸时,下意识地抬手挡了挡,待木门再次“吱扭”合上,一股令人作呕的酒气便迎面扑来。
她不由得心头一凛,暗忖:无论如何,也要压住惊怕的心神,万不可自乱阵脚。
落下手,凝眸看去,只见门口走来一个光头男人。
他耳槽里横捎着一朵紫红的杜鹃花,映着酡红的酒脸,手持砍刀,步子踉跄,嘴里咿咿呀呀地哼着“十八摸”的小调。
“摸呀...摸呀...摸到呀,小娘子的胳肢窝...摸来摸去喜死我,好像喜鹊垒的窝...”
“哎哟哟,好像喜鹊垒的窝...”
蓁蓁鹅颈顿时僵直。
她认得此人,他正是夫子庙一带臭名昭着的“瘌痢头”!
听闻他八岁就死了双亲,家中无亲,便跟着金陵城里一些地痞流氓鬼混,卖尽家产,只学会了吃喝嫖赌的本事。
平时最怕死的胆子,只需一碗白酒,便变得能包天。
蓁蓁大概能猜到他进来作甚,当即抄起一根木柴,厉声喝道:“滚出去!”
“滚出去?”瘌痢头冷笑。
他喝得醉醺醺的,在透过窗纸的阳光底下,可以看到他那因长癞子而脱落了发根的光头上,有几根青筋在激动凸动。
“老子是被贵人请来梳拢你这个小贱人的,你叫我滚哪里去?”
他阴阴地邪笑,粗黑的眉毛下,睁大着一双带血丝的,发狠光的三角眼。
蓁蓁是金陵城出了名的美人儿,此刻蒙汗药的药力未散,她一双明眸雾蒙蒙的,纤手瑟瑟,犹如风露中的花骨朵儿,轻轻摇曳,愈发惹得人心生怜爱。
瘌痢头看得心口一荡,猴急地使开砍刀,跌跌撞撞地朝她劈过去。
情急之下,蓁蓁心跳加快,陡然生出一股爆发力,紧攥着木柴去格挡。
刀刃嵌入木柴半寸,蓁蓁身中蒙汗药,到底力气不足,被瘌痢头压得后跌三步,纤背直直撞上木柴堆,痛得险些晕倒。
“小贱人,老子劝你赶紧乖乖躺下,别作无用的挣扎。”瘌痢头声音粗得像老牛,劈手夺过蓁蓁手里的木柴。
柴上倒刺扎进娇嫩的手掌,刺痛袭心,蓁蓁猛地倒吸一口凉气,神智顿时清醒不少。
瘌痢头丢开木柴,他虽知晓这娘们儿中了蒙汗药,但常听鸭行的人言她有些功夫在身上,一时不敢松懈,右手仍紧握着砍刀。
左手则火急火燎地搭上腰带,可白酒后劲太足,他哆哆嗦嗦地怎生都解不开那碍事儿的结。
千钧一发,蓁蓁竭力压住觳觫,瞥眼那些贴着“钟山杂货”封条的土瓮,急中生智,忽地想到一个自救的法子。
此时,瘌痢头耐心已耗尽,左手用力一扯,那污秽不堪的腰带瞬间被撕成两段,抛在角落。
蓁蓁逮住他这分神的机会,身子一歪,便朝那土瓮的方向摔去,佯装想从旁逃走。
“死娘们儿,想逃,没门。”瘌痢头果然急得大叫,扬起砍刀便扑过去。
这一刀自不是真要砍死蓁蓁,多是恐吓,想逼她乖乖就范。
遂当刀刃斜斜地擦过面庞,“砰”的一声,劈碎土瓮,溅起大片白色粉末时,蓁蓁提在嗓子眼的心立时落下。
终于...反杀的机会来了!
瘌痢头色欲熏心,根本没意识到潜藏的危险,摩拳擦掌地扑上去,“小娘子,乖,先喊声‘爹’来听听。”
话音未落,蓦地里,眼前袖影飘动,无数粉末冲进眼里、鼻里、口里。
瘌痢头气息猛地一窒,跟着双眼剧痛起来,仿佛被千万只毒虫同时啃啮一般。
他欲张口呼救,动了动嘴唇,才发现口中亦满是粉末,甚至连喉头都嗌住了,一个字也喊不出来。
这一下变故,大大超出预料。瘌痢头心慌意乱,右手一松,砍刀落地,双手便去揉眼睛。
谁知揉了揉,眼睛更疼,这才恍然大悟:他大爷的,这死娘们儿撒的是生石灰!
生石灰遇水即沸,立时将他双眼灼烂。
便在这九鼎一息之际,腹部忽然一阵冰凉,那柄被他丢下的砍刀已插入了肚中。
“死娘们儿...呃...”一声闷哼之后,瘌痢头气绝,倒地而亡。
柴房复归死水般的安静,鲜血满地。
蓁蓁很快从第一次杀人的怔愣中缓过神来,瘌痢头乃受人驱使而行凶,真正的幕后黑手尚未浮出水面。她不能掉以轻心,必须尽快逃出去。
从破裂的土瓮中又抓了几把生石灰装满两侧袖袋,蓁蓁取了根较长的木柴杵地,一步一挪地挨到门口。
刚要伸手开门,忽听得门外靴声橐橐,像是有人在急奔过来。
她紧张得娇躯一颤,连忙躲在右侧门板之后,将木柴靠在墙上,两手各从袖口中抓了一把生石灰攥在掌心,凝神屏息。
下一瞬,“咣当”一声巨响,柴房门被来人狠狠一脚踹开。
蓁蓁抬臂挡住余震猛烈的门板。
“蓁蓁?”
熟悉的、急切的、颤抖的声音在血腥味浓重的柴房里蓦然响起,似一道闪电,撕裂开笼罩在蓁蓁头上的可怖黑云。
是秦王来了!
“吱扭——”随着门板缓缓合上,蓁蓁的心防刹那崩塌。
杏眼不受控制地漫起泪珠儿,她十指倏地松开,丢落了生石灰,便往那道暗蓝身影扑过去。
“王爷...”声音也嘶哑了。
危机解除,身子却再也抵不住蒙汗药的余威,只走了两步,蓁蓁便觉浑身如棉,娇躯软垂而下。
赵君珩见状,心口一阵痉挛,几乎是飞步地跑上前,伸手将人紧紧抱住,“没事了,有我在,什么都别想。”
隔着衣衫,他感受到了她的密集颤抖,语气里是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小心翼翼。
“莫怕,我这就带你离开。”
他俯身,欲勾起蓁蓁腿弯,将她打横抱起,却被她微微躲开了。
“不,我不走。”蓁蓁紧紧抓着他强健的臂膀,声音哽咽却透着一股坚定,“我要留下来,看看到底是谁来贼喊捉贼。”
赵君珩凝睇着她,小妻子花容苍白,琼鼻哭得红红的,就像一只小小的雪鼬,令人心生爱怜的可爱外表下却藏着惊人的战斗力。
他心疼地用指腹抹去她脸上的泪痕,“放心,我会为你出气的,你先随我回去。”
蓁蓁握住他手,温暖的触感给了她莫大的力量,“不,我要亲手把他揪出来!”
捶得他连爹妈都不认识!
赵君珩原想再劝几句,然她那双红红的杏眼此刻竟格外得流光泛彩。
他不禁有些恍惚,心脏奇异地一紧,眩惑于她这一刻的坚韧不拔的神韵是那么美,那么扣人心弦...
更心惊于自己胸膛中的激荡,如此陌生,如此令人震撼...
于是,他半个字也说不出了,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但凡妻子所想,他赵君珩必勉力玉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