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同榻入眠,蓁蓁自是义正言辞地选择独自睡正房。
一夜过后,朝云出岫,鸟哢蜩鸣。
沁水阁庭院,成片的茉莉含着清露,开得轰轰烈烈,清甜的香味四下弥散,一派恬适安逸。
因着多年来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习惯,卯时一刻,蓁蓁便已醒来。
满心记挂着鸭寨的事情,她再躺不住,索性起床盥洗。
待收拾妥当,她百无聊赖地趴在敞开的窗前,等候秦王晨起。
一侧玉颊枕着纤臂,任三千青丝鸦羽似地垂落,遮了半张娇嫩俏靥。
晨风微凉,徐徐送来,吹得她昏昏欲睡。
赵君珩走出厢房,一眼就瞥见了倚窗浅眠的女子,当即脚下无声地走过去,拿薄毯给她披上。
意外发现,她手下压着一本小传。
书页上的“秦王”二字映入眼帘,赵君珩长指一动,不小心触碰到了她的脸颊。
蓁蓁睡梦中感觉一阵痒意,无意识地蹭了几下,樱唇微动,娇哝了一声。
“王爷...”
软糯的声音,带着一缕娇娇的憨,散发着不自知的纯欲诱惑。
赵君珩听得清晰,索性在她身旁坐下,凝睇着她甜美的睡颜,满腹心思全在那声“王爷”上。
静了片刻,他伸手去替她拢好散落在脸颊上的几绺长发。
指腹擦过那脸蛋儿,软软的,凉凉的,比水豆腐还要嫩。
顿了顿,深入骨髓的君子教养迫使他收回了手。
可下一瞬,脑中又鬼使神差地浮现出那夜绮丽的梦境,视线便不自觉地落在了她的小嘴儿上。
那两片娇唇水润润的,不点而朱,拂晓的光勾勒着优美的唇线,仿佛流淌着一层香甜诱人的蜜。
赵君珩探手过去,轻轻按了下,真实的触感,远比梦中的好。
那感觉,温软滑腻,一直传递到心尖,奇妙不可言喻。
意识到自己脑子里不断冒出风月的想法,他神情顿冷。正欲收回手指时,忽然瞥见葫芦门外闯进来一道月白色的身影。
强健的手臂一把儿将浅眠的女子揽进怀里,赵君珩合上窗扉,不动声色地对来人道:“去书房候着。”
此时,蓁蓁从男人的臂弯里醒了过来。
鼻端全是好闻的冷香,她掀起长睫,懵怔地盯着男人精绝骨感的喉结,还没来得及询问发生了什么,就被窗外响起的声音转移了注意力。
“是,云谏便在书房恭候表哥表嫂相商鸭寨之事。”那声音清润悦耳,带着压抑的低笑。
窗外的脚步声远去,须臾归于安静。
蓁蓁连忙从冷香中退了出来,她心心念念着鸭寨,连王云谏称呼她“表嫂”,亦是过耳即忘。
“走吧。”赵君珩摆下衣袂,起身时,神色已恢复冷淡。
待蓁蓁挽好发,两人一前一后来到书房。
提衣跨过门槛时,蓁蓁发现除了王云谏,还有一眼生的中年男子。
那人面色黝黑,中等身材,蓄着短髭,看向她的目光充满探究。
赵君珩气度轩昂地走到主位坐下,面色冷然地吩咐:“见过王妃。”
深知此女在表哥心中的分量,王云谏神态恭谨地见礼,“云谏参见王妃。”
那中年男子亦跟着见了礼。
蓁蓁自小在鸭寨生活,常与寨中同龄男子称兄道弟,哪里见过这等架势。况且,这声“王妃”,她亦受之有愧。
遂慌得两只玉手一起摇晃,“不用,不用行礼。”
赵君珩这才让人坐下。
之后,王家家仆送上香茗。盏中茶浮着一层乳白汤花,聚而不散,兼有淡淡的荷香,一闻便知是出自点茶高手。
然,蓁蓁此刻没有细品的心思,一双清凌的杏眸催促地盯着王云谏,以眼神示意他赶快进入正题。
王云谏目不斜视,生怕自己一个乱瞟,惹来表哥的醋刀。
“云谏,将龙王山的事情与你表嫂详细道来。”
听到表哥发话,王云谏愣了愣,又见他朝自己微一颔首,才对蓁蓁坦白龙王山下蕴藏着丰富硝矿之事。
原来,王云谏前去滁州并非赴宴,而是为寻找眼前这位善于炼硝的中年男子,陈束。
回思义父临终前的叮咛,蓁蓁恍然大悟。
火药,乃国之利器。
义父定是不想让配制火药的硝矿落入贼人之手,成为奸人谋权篡位的利刃,遂临终前千叮咛万嘱咐她,务必守住龙王山。
蓁蓁望向赵君珩,研判地凝视着。
是以,他是因着硝矿才顺水推舟,自己绑架自己,与她成婚的么?
倘若没有纪谷从中作梗,他是不是也会借着她绑架他人的罪名,逼着她交出龙王山的地契?
想到这里,蓁蓁不禁陷入了矛盾之中。
秦王是大颂的战神,收复西夏,一统吐蕃诸部,骁勇如神,守护着这片江山与百姓。
然,北边尚有辽蛮野心未泯,始终虎视眈眈。
龙王山下的硝矿也终有一日会被发现。万一落入奸人之手,后果不堪设想。
又听王云谏允诺绝不破坏鸭寨,蓁蓁权衡再三,终是点下了头。
“地契就在我房中,你们拿去衙门公证,一分为二,南侧仍归我们鸭寨所有,北侧便卖给你们。”
没料到对方答应得如此爽快,王云谏顿了顿,随即起身对着蓁蓁一揖到底,发自肺腑地道:“表嫂深明大义,云谏佩服之至。”
蓁蓁淡淡一笑:“稍等,我这就回去拿地契。”
待取回地契交给赵君珩,赵君珩低眸看着她,眼神悄然沁入一丝不自知的温柔,“可要我派人去寻义母回来?”
听他唤金氏“义母”,蓁蓁不由得一愣,随即摇摇头道:“不必,他们正在船上,一时半会儿是联系不上的。待过段时日,他们抵达鄂州了,我再写信去告知。”
“嗯。”赵君珩珍而重之地收起地契,举步离开前,抬手抚了下小妻子的后脑勺,“昨夜睡得晚,你再回房歇会儿。”
“好。”
男人亲昵的小动作做起来十分自然,目送着他离开的背影,蓁蓁不禁想:我方才对他的揣测是不是有点过于恶毒了?
可他,为何要自己绑架自己呢?
一直想到脑筋快打结,她都没想出个所以然来,索性懒得再想。
这堂也拜了,亲也成了,他既不追究,她又何必费脑子去想呢?
*
晌午过后,沁水阁外忽然响起急切细碎的脚步声。
蓁蓁疑惑地拉开栊门,就见裙裾浮动,一女子在众绯衣婢子的簇拥下,穿过了葫芦门。
那女子梳着双蟠髻,髻上缀着数十颗圆润饱满的珍珠,身穿褚色长裙,袖口和裙摆皆以银丝勾勒了杜鹃图样。
周身气度华然,端庄高贵。
“你就是表哥昨夜带回来的女子?”女子在院中站定,目光平静地打量起正房门口的人儿。
“正是。”蓁蓁毫不客气地打量回去,“你又是何人?”
“我是秦王的表妹,王清允。”
她回答的既不是王家小姐,亦不是王云谏的妹妹,而是秦王的表妹,这很微妙。
“寻我何事?”蓁蓁走出正房,站在廊下,居高临下地看着对方,脸上扬起不失礼节的微笑。
王清允身旁的乳母秋娘昂首回道:“我们小姐听闻沁水阁来了客人,特意在水榭摆下茶具,想请姑娘一同品茗。”
王清允手摇忍冬流苏扇,浅浅一笑。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不过,蓁蓁闲着也是闲着,就陪他们玩玩,“碰巧我正口渴想找茶喝呢,那便多谢王小姐相邀了。”
只要不是面对秦王,她的脑子绝对是够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