健龙卫副都知龙泉快被竺婆子烦死了。
这个黎东五郡最大的人贩子跟一条泥鳅一样滑不留手,龙泉恨不得一刀了结了这死婆子,但为了银子,只能忍下这口气。
秦栩也怕龙泉脾气上来真的一道结果了竺艳,专门让燕墨羽给他带话,说竺婆子的家底不止五十万,若是他一不小心砍了人,就让龙泉自掏腰包给黎东五郡出五十万的军费。
年俸只有五百两的龙副都知听了这话,一口老血闷在喉间。
不过龙副都知也不是善茬,竺艳这十天里,每天都不知多少次被雪亮的利刃架在脖子上。虽然她知道自己死不了,但这一次次的惊吓,也快把她逼疯了。
第十天的下午,十几辆装满雪花银子的车停在锦州郡太守府衙的门口,差点把正要回家吃晚饭的魏临给吓死。
魏临是靠着岳父的举荐才坐上锦州郡太守这个位子的,他为人清正廉明,谨慎小心,是个守成之官。但这性子让他这几年吃尽了苦头。
栎山的勾朔时不时地会来锦州郡转一圈儿,锦州郡一年至少被洗劫三四次。
勾朔也是聪明人,知道不能杀鸡取卵的道理。每次来劫掠,都会给魏临留点余地,以便下次再来。
也因为这样,四年中,魏临一直想招募守备军保卫锦州郡,都没能成功。
眼看着白花花的银子就在眼前,魏临哆哆嗦嗦地问龙泉:“龙大人,这银子真的是用来征兵的?”
龙泉早已不耐烦,冷着脸说:“赶紧开库房!点清了银两给我个条子,我得回去复命。”
魏临万般不解地问:“复命?复谁的命?龙大人这就要回京了?龙大人您不亲自招募兵丁?勾朔那狗贼随时都会来捣乱,万一他带人过来,这银子……”
“闭嘴!”龙泉强按着拔刀砍人的冲动,“照我说的办!再啰嗦一句,本官就拔刀了!”
“是,是是是……”魏临哪敢跟健龙卫副都知顶罪,这可是正经天子近臣,手里攥着自己的身家性命呢。
龙泉亲自盯着五万两银子入了库方回去向秦栩复命。
秦栩递给龙泉一盏茶,向他道:“辛苦龙大人了。只因我是女流之辈,一些事情不方便出面,只能劳烦你。”
龙泉忙躬身双手接茶,恭敬地说:“离京前,陛下口谕下官,在黎东一切都听秦姑娘吩咐。下官奉命办事,不敢当姑娘如此相待。”
“龙大人,请坐。”秦栩抬手指了指茶桌对面的坐凳。
“谢秦姑娘。”龙泉拱手道谢,然后端正地坐下。
“有了这五万两银子,守备军的招募事宜可以办起来了。魏临这个人虽然胆小怕事,但也正因为他胆小怕事,倒不敢在这件事情上糊弄人。只是人征募起来怎么操练呢?咱们缺少带兵的将军。”
“秦姑娘,我们做近卫的,虽然身手好,能打。但却不懂兵道。这事儿还得穆小侯想办法。反正招募也需要时间。个把月之后,穆小侯也能从天狼关回来了吧?”
秦栩叹道:“但这个半月的时间里,招募来的新兵也需要人管带。而且我们这边一开始招募,就会惊动栎山土匪。锦州郡是勾朔的粮仓,他不会善罢甘休的。”
龙泉沉吟片刻,说道:“秦姑娘,下官有一个办法,不知行不行。”
秦栩忙说:“龙大人请讲。”
“招募的时候,我们在告示上不写守备军。只说招募青壮劳力修缮锦州郡城墙。新招募来的兵丁也不着急操练,就让他们去修补城墙,清挖护城河。咱们先把锦州郡的防御工事完善起来。”
“好主意。”秦栩点头赞许,“那么,监察一事,还得托付给龙大人了。”
龙泉起身,拱手应道:“我等负责秦姑娘的安危,理应日夜检查锦州郡的防卫工程。”
“辛苦了。”秦栩也起身福了一福。
“秦姑娘,那个竺婆子,您打算怎么处置?”
秦栩轻笑:“不着急,先关几天再说。”
龙泉再次拱手:“秦姑娘若没有别的事,下官先告退了。”
“嗯。”秦栩含笑点头,看着龙泉离开后,方对旁边烹茶的宋窈窕说,“宋姐姐,你说,那个竺婆子能不能用?”
宋窈窕咬牙道:“依我说,姑娘切不可相信那贱妇。这几年,她什么缺德事儿都干了。为了赚钱,不知道多少黎东女儿被她卖到沙北为奴为婢呢。”
“那些孩子到了沙北,遭受非人的虐待,还有的被养成细作回到黎东残害同族。究其根本,都是这贱妇做的恶!”
秦栩拍拍宋窈窕的手,宽慰道:“你放心,这笔账是要清算的。但在清算之前,我还要用这婆子帮我做件事。”
宋窈窕忙躬身道:“请姑娘吩咐,需要属下做什么?”
“我想把竺艳送到勾朔身边去,利用她瓦解勾朔的土匪窝。”
宋窈窕皱眉问:“她能行吗?这个贱妇唯利是图,就算我们派人跟着她,恐怕也难以掌控她。”
“我在配制一味毒药,还缺一味药,大概需要七八天的功夫才能制成。”秦栩说。
宋窈窕立刻应道:“小人明白了。这几天小人会看好她,把该说的话都跟她讲明白。威逼利诱,软硬兼施,总之会让她听话。”
秦栩:“好,这事交给你了。”
十日后,锦州郡守备军招募至一千人。
当晚,一辆马车载着竺艳在夜黑风高之际离开锦州郡,朝着栎山的方向疾驰而去。
也是在这个晚上,原本跟随穆旭东去天狼关的徐灏到了锦州郡,把一封书信并一个包袱双手送到秦栩的面前。
“秦姑娘,这是我家小侯爷给您的信和东西。”
冬雨上前接了,转送至秦栩手中。秦栩一边拆着书信一边说:“天狼关的事情怎么样?你这一路赶过来,可有什么见闻?”
“回秦姑娘,小侯爷没进天狼关,而是在天狼关东南二十里的绥宁城跟崔帅见面。他们两个人一见面就把随行的人都赶出去,关起门来打了一架……”
秦栩一听这话便急了:“打架?!穆旭东的伤还没好,怎么打得过崔鹤明?!”
崔颢忙解释道:“小侯爷的伤的确加重了些,不过崔帅也知道他有伤。没下狠手。主要是小侯爷为了二姑奶奶的事情,不把崔帅打一顿,心里这道坎儿过不去。”
“的确是这个理儿,但……”秦栩叹了口气,没有多说。
试想若是自己的姐姐被迫和离,对方连两岁的儿子都不要,一样咽不下这口气。
徐灏又说:“小侯爷听说秦姑娘要帮着魏太守招募守备军,让属下给您举荐一个人,此人虽然已经年迈,上战场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但练兵是完全能胜任的。”
一听这话,旁边的冬雨率先笑了:“这可真是太好了。这几天龙副都知的脸就没晴过。”
“这人是谁?既然有这样的人,魏太守怎么不知道?”秦栩问。
徐灏回道:“这老爷子脾气不好,魏太守可请不动他。他如今在马场猫着呢。”
秦栩笑道:“好,明儿一早咱们就去马场,去会会这位倔老头儿。”
六十五岁的吉皋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惦记上了,这天他满心惦记的是那匹被他精心伺候了几个月的母马。
这匹母马是他从苍黎山脉深处套回来的野马,当时带回来的时候,野性难驯差点把吉皋这把老骨头摔死。
但吉皋就是喜欢这匹野马高大强悍的体格和超强的耐力,他坚信由它繁殖的新战马一定可以担负更重的铁甲。所以他拼了命把这匹野马带回来,用马场最强的公马与其交配。
这两天就是小马驹出生的日子,吉皋便整日守在马鹏里,吃饭睡觉都不离开。
秦栩找到他的时候,母马刚好在下小崽儿。过程有点不顺利,吉皋一个人忙活了半天也没进展,眼看着小马驹卡着脖子就是生不出来。
龙泉一看这场景,立刻上前挡住秦栩的视线,并劝道:“秦姑娘,等下。”
“发生什么事了?”秦栩只看见躺在地上的黑色骏马,还以为这马患了疾病活不成了。
吉皋一看有人来,忙喊道:“快!快来搭把手!”
“这……”龙泉皱眉,不知该如何应对。
“姐姐,这匹母马在生小马驹。”燕墨羽说。
秦栩一听这话,立刻撸袖子上前:“我看看。”
“姑娘,这万万不可。”龙泉立刻上前拦住秦栩,“这等污秽之事,怎么能让姑娘沾手呢?我叫人去找兽医来。”
吉皋气急败坏地喊道:“这里没有兽医!是不是男人?快来搭把手!”
“再胡说……”龙泉右手按在刀柄上,怒目而视。
“龙都知。”秦栩正色道,“战马是军人的同袍,绝非污浊的牲畜。请你闪开。”
龙泉闻言,值得闪身让开。
秦栩上前去摸了摸母马的肚子,问吉皋:“它生了多久了?”
“有……一个多时辰了吧,这小马驹太大了些……”吉皋说话间回头看见一个绝妙佳人,一时间傻了眼。
“愣着干嘛?你不是叫人搭把手吗?”秦栩转到母马的另一侧,蹲下身去推母马隆起的肚子。
吉皋见她这样,立刻怒了:“小丫头别瞎闹!赶紧闪开!”
秦栩冷声斥道:“这小马驹虽然已经露出了脑袋,不至于憋死。但再耽搁下去,它即便生下来,也会影响四肢协调。一匹跑不快的马,体格再剽悍也只能拉车用了。”
吉皋红着眼嚷回去:“这我怎能不知?但你能干什么?别添乱!赶紧闪开!”
龙泉不等秦栩说话,便斥责道:“吉皋!不许对秦姑娘无礼!”
吉皋此时怒急攻心,根本顾不上什么天子近臣,听龙泉不客气也只管吼回去:“我管你琴姑娘笛姑娘的!总之别碍老子的事!”
秦栩也懒得多说,一边加重了手上的力度,一边说:“龙都知,把他拉一边去!燕先生,你来帮忙。”
龙泉二话不说,伸手拎起吉皋的后领子把人丢去一旁。燕宾则卷起袖子上前为母马接生。
“姑娘,我们……做什么?”冬雨忙问。
“去弄些热水来。”秦栩手上动作又加大了力度。
母马脖子神了一下,口鼻间发出阵阵嘶鸣。
秦栩伸手摸了摸马鬃,低声说:“乖,你的孩子很快就跟你见面了。”
母马摇了摇脖子,甩了一个重重的鼻息。
“好了好了!”燕宾惊喜地说。
吉皋听见这话,冒着被龙泉砍头的危险冲过来:“真的吗?!”
小马驹一双前蹄已经生出来了,燕宾抓着它的蹄子,缓缓用力往外拽。
“哎呀!生了生了!太好了!”吉皋兴奋地要跳起来。
有了人类的帮助,不到一刻钟的功夫,小马驹便顺利降生了。
冬雨端了一盆热水来,秦栩和燕宾洗了手,吉皋熟练地把小马驹头脸上的黏液洗干净。
躺在干草堆里的母马回头看着小马驹,又重重的甩了一记响鼻。
“吉皋。”秦栩把擦手的帕子丢给冬雨,看着这个身形佝偻,满头草屑的邋遢老头,“我有事找你。”
吉皋把小马驹放到母马身边,朝着秦栩深施一礼:“多谢姑娘出手相助。适才是小老儿无礼,还请姑娘海涵。”
秦栩点头:“嗯,养护好战马是你的职责。事急从权,刚才的事情我不怪你。”
“姑娘深明大义,小老儿感激不尽。”吉皋再次朝着秦栩施礼,又瞟了龙泉和燕宾一眼,忽然想起什么,“刚才听这位兄弟称呼姑娘为秦姑娘?”
龙泉冷声斥道:“吉皋,不许放肆!这位是礼部尚书秦大人嫡长女秦栩姑娘。奉天子圣谕来巡访黎东民情的。”
吉皋一听这话立刻跪下:“小老儿有眼无珠,不知道是钦差降临,请秦姑娘治罪。”
秦栩只觉得这老家伙故作卑微谦顺,实则滑不溜秋,像个老泥鳅。遂蹙眉道:“吉皋,快起来。我虽然奉圣谕而来,但并没有职衔在身,你好歹也是朝廷吏胥,行此大礼十分不妥。”
“谢秦姑娘。”吉皋忙朝秦栩道谢,又朝龙泉施礼:“谢这位大人。”
“吉皋,你不必如此。我来找你,并不是皇上的圣谕,而是借着昔日穆侯爷的颜面,找你帮忙的。”秦栩说着,拿出了穆旭东赠与自己的那柄匕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