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殿是日常起居用的,五间大殿隔出西里间和东里间,正对门一组陈檀木的方桌高背椅,东里间窗下设矮榻,榻对面是一张花梨木大案,案上放着七八方砚台,笔架上挂着各种大小不一的笔。
秦栩看着光影斑驳的窗户,惊讶地说:“咦,这窗户镶嵌的是琉璃?”
“琉璃透光极好,坐在这里看书,不伤眼睛。这是这东西珍贵难得,皇宫之中,除了皇上的御书房,便也只有永宁宫的窗户嵌了这个。”
“挺好,我去看看这里有什么书是母亲喜欢的。”秦栩说着,转身走向书架。
“我不看书。”罗琉纾伸手等着秦栩过来,方扶着她起身,“我要更衣。”
秦栩闻言,心狠狠的颤了一下,强作镇定道:“哦!母亲莫慌,净室应该在卧房后面,我扶你过去。”
“没事,没事的。”罗琉纾笑着安慰秦栩,扶着她的手穿过正厅,卧房,绕到后面的净室。
秦栩看着罗琉纾利索的解了裙子,扶着她坐在马桶上。
“我的中衣脏了,你去包袱里拿一件来。”罗琉纾又说。
“好。母亲你就坐在这里别动,我很快就回来。”秦栩说着,转身往正殿跑去,她们母女二人随身的包袱还在那里放着。
到了此时,秦栩才感觉到自己真的很没用。平时被服侍惯了,离了人竟衣食起居这样的事情都料理不清楚。
秦栩刚打开包袱挑出罗琉纾的贴身衣物,茜儿从外面跑进来说:“秦姑娘!有人叫门!”
“什么人?”秦栩把衣服放到一旁,把包袱系上。
“不知道,是女子的声音,听上去是个老嬷嬷。”
秦栩心里记挂着罗琉纾,便道:“把门打开,让他们进来。不管是谁来,告诉他们立刻去找稳婆来!”说完,她拿着一套贴身衣物往后殿去。
罗琉纾说要更衣,是感觉股间似有东西流出,她猜测着 自己是要生了。但她不敢直接说,生怕吓着秦栩。
秦栩抱着衣服跑回来的时候,罗琉纾已经从净室出来,见着秦栩,不慌不忙地抓住她的手说:“栩栩,叫人去找两个嬷嬷来,再叫人去告诉太后,麻烦她传太医进来……”
“母亲,你是不是要生了?!”秦栩忙问。
“应该是的。但女人生孩子没那么快,当初我生你的时候,从发动到你出生,前后过了一天一夜呢。别慌,慌是没有用的。先叫人进来铺蓐草,烧热水……这里是太后曾经住过的宫殿,我不能在这里生,去偏殿……”
“好,好……”秦栩挽着罗琉纾往外走。
这边母女二人刚迈过门槛,便见一群人慌慌张张的冲过来,为首之人是元莘。
“栩栩!秦夫人……这是怎么了?”元莘看秦栩艰难地搀扶着罗琉纾往外走,还以为出什么大事,吓得脸都白了。
自从罗诗筠跟何明珏订婚,秦栩便没再见过元莘。
其实刚踏进皇宫的那一刻起她也动过找元莘的念头,但又生怕她因为何明珏的事情怀恨在心,不愿帮忙就算了,再落井下石就麻烦了。
此时见她关切之情溢于言表,也来不及愧疚自己心胸狭隘,只说:“我母亲要生了!郡主快叫人去找稳婆!稳婆……对,我家里有稳婆,叫人去我家里接人!”
“好,好……你别着急,我这就打发人去接稳婆。”元莘说着,又骂左右的婢女宫女,“都是瞎子吗?快上去搭把手,先把秦夫人安置好!”
宫女们立刻上前,帮着秦栩把罗琉纾搀扶进了偏殿。
有年纪大的宫女伺候过妃嫔分娩,很快找了蓐草,窄榻,棉被,屏风等一应物件儿。
罗琉纾看秦栩苍白的脸色,忙抓着她的手说:“别害怕,没事的。你一个姑娘家,别在这里守着,出去等。”
“不,我要在这里守着母亲。”秦栩坚持不走。
罗琉纾笑着说:“我这里暂时没事,疼痛是一阵一阵的,这会儿没什么感觉。你趁着这个时候去看看汤药。生孩子不是一时半会儿就结束的,我需要有力气撑着。”
秦栩左看右看都没有信得过的人,只好喊元莘过来,然后提着裙子跪下去,含泪央求道:“郡主,求您发发善心,打发人去我家,接燕夫人来。”
“栩栩!你快起来!你别这样……”元莘忙弯腰拉秦栩,一叠声的说:“你放心!我已经打发人去接了!我也叫人去告诉宸王哥哥了,他一定会安排可靠的人来的……你快起来!”
元祚得到消息时,正在同勤政殿跟以秦隽清为首的礼部官员商议嘉熙帝的庙号。
勤政殿当值的太监靳春急匆匆走进来,在元祚耳边悄声说了两句话,元祚的脸色立刻变了。
“云雎呢?叫他立刻去永宁宫!”元祚皱眉说道。
靳春一脸为难,又小声说:“琅月郡主已经打发人出宫去请了,还叫人去秦府接燕夫人和稳婆进宫,但是太后娘娘早就下了懿旨,命五处宫门都换了禁军把守,闲杂人等不许随意进出……”
元祚一拍桌案,怒声斥道:“皇叔驾崩,宫中治丧,负责的官员难免进进出出。什么叫闲杂人等?!太后笃信神佛,一向慈悲为怀,绝不会拿人命开玩笑!传本王的话,琅月郡主要接什么人进宫都可以!谁敢阻拦便叫他去皇城司内狱里去想清楚!”
秦隽清等五位礼部官员不知元祚为何发怒,但全都起身离座,躬身侍立。
元祚等靳春出去传话,也起身说:“庙号的事情,几位大人先拟定了,在呈上来商议。秦大人,你随本王去见太后娘娘。”
礼部其他官员不知发生了何事也不敢乱问,一起躬身告退。
秦隽清等人都出去了,方躬身问:“王爷,可是下官内子出了什么事?”
“秦夫人被太后接进宫中,安置在永宁宫。刚才靳春来回,说胎气已动,秦夫人要生了。”
“这……”秦隽清一直忙得焦头烂额,陡然听见自己妻子被接入宫中,只当是自己耳朵出了问题,又听说要生了,心头更是乱成一锅粥。
“无妨,秦姑娘一直守在尊夫人身边,琅月郡主也在永宁宫。刚才本王已经叫人去传云雎,府上燕夫人和稳婆一起进宫了。本王现在就带你过去,秦夫人一定能母子平安的。”
这些话,元祚是说给秦隽清听的,也是说给他自己听的。
秦隽清已经稳住了心神,冷笑道:“身为臣子,为朝廷粉身碎骨是责任,但为丈夫,护妻子平安也是责任。太后娘娘欲让臣在人臣和人夫之间做选择,怕是打错了算盘。”
“秦大人且消消怒气,秦夫人一定会母子平安。否则……”
后面的话元祚没有说出口。但他一想到秦栩此时此刻的处境,便想要血洗这座百年皇宫。
元祚说是带秦隽清去见太后,但进了后宫便直奔永宁宫。在经过去延寿宫岔路口的时候,他吩咐跟在身边的一个太监:“去延寿宫请太后,就说秦夫人要生了,人命关天,本王请太后坐镇永宁宫,保秦夫人母子平安。”
那太监听了这话,吓得没敢动弹。
“怎么,聋了?”元祚冷冷地看着他。
那太监一个激灵回过神来,抬手给了自己一嘴巴,连声应道:“奴婢该死!奴婢这就去。”
元祚抬眼看了一下延寿宫的方向,转身往永宁宫去。
永宁宫里很安静。
元祚一脚踏进来时,不见一个人影。
“怎么回事?”元祚纳闷地问。
“这……”秦隽清的脸色很不好看,如果这里乱糟糟的,那是常理,可这么静悄悄的,是为什么?
“什么人?”元祚的护卫阿林忽然朝着宫墙喝问。
“额……”墙上一个小宫女一脸尴尬地跳了下来。
“你是什么人?爬墙上去做什么?”元祚皱眉问。
“我叫银铃,是……”
元祚眼神犀利,认出这丫头的身份:“你是琅华郡主身边的人,西川来的。”
“嗯。”银铃原本也没打算否认,她对元祚不了解,但却认识秦隽清。她知道秦隽清来了,永宁宫里正在分娩的那位夫人就安全了。
“为什么爬墙?”
“我习惯了。”银铃把包袱裹着的汤盅举了举,“这里面是我家二姑娘炖的补汤,她让我送过来给秦姑娘。这大门……我不想走。”
秦隽清心中慌乱,头脑却冷静。他自然明白西川侯府跟秦家走的太近,会引发多少人的无端臆测,忙上前接过汤盅,说道:“多谢琅华郡主一番好意。这东西给我吧。宫中事多,姑娘要照顾好琅华郡主。”
“好。”银铃把汤盅交给秦隽清,朝着元祚行了个礼,转身离去。
阿林躬身向元祚请罪:“这小丫头好身手。属下之前竟未发现,王爷恕罪。”
“现在不是说这些废话的时候,进去看看。”元祚说着,疾步往里走。
穿过正殿,终于看见往来忙碌的宫人们。
有人用铜盆端着热水进偏殿,有人端着血水的铜盆出来。还有人抬着冷水从后院进来,放到炉火旁边。
所谓炉火,也只是临时在院子里烧起来的炭盆上放了铁锅铁壶烧水。
一切看上去都是临时凑的,但十几个宫人都安静如鸡,谁也不敢吵嚷,都急色匆匆的做事。
元祚随口叫住一个人问:“秦夫人呢?”
“王爷恕罪。”那宫人认出元祚,忙跪在地上请罪,“秦夫人在东偏殿待产,秦姑娘在里面照顾呢。”
“起来。”元祚舒了一口气,“进去告诉秦姑娘,本王和秦大人都来了。”
“是。”那宫女忙爬起来,跑进了东偏殿。
秦栩守在罗琉纾身边,此时罗琉纾不知第多少次发动,正疼的满头是汗。
说起来罗琉纾也真是了不起,疼痛来袭时,她咬着帕子撕破了被子,满头是汗愣是没吭一声。
但她越是这样,秦栩就越心疼。她一边给罗琉纾擦汗,一边劝道:“母亲,疼的话就喊出来,没事的。”
罗琉纾咬牙忍着,等阵痛终于过去,方虚弱地笑道:“我之前听接生的嬷嬷说过,叫喊只能虚耗体力,没有一丝用处。”
而且身在宫中,分娩的嘶喊只能让算计自己的人心里痛快,让在乎自己的人加倍担忧。
这种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罗琉纾不会做。
“秦姑娘!”一个小宫女急匆匆进来,喘息着回道,“宸王殿下来了,还有秦大人!”
“父亲来了!”秦栩惊喜地握紧罗琉纾的手,“母亲,父亲来了。”
罗琉纾展颜一笑:“栩栩,出去告诉你父亲,说我没事。让他放心。”
“好。”秦栩起身,看了旁边的茜儿一眼。
茜儿忙说:“奴婢一定照顾好夫人,姑娘快去。”
秦栩把帕子丢进干净的铜盆里,绞过之后擦了擦自己的脸,又理了理有些杂乱地碎发,方出门去。
“栩栩!”秦隽清一看见女儿,立刻上前问:“你母亲怎么样?”
“父亲放心,母亲一切如常。”秦栩给了秦隽清一个喜忧参半的微笑,又说,“只是我们请好的稳婆还没来,宫中年长的嬷嬷虽然有些经验,但到底不如稳婆……”
“你放心。琅月已经打发人去你家里接人了。”元祚宽慰道,“还有你家燕夫人也一并会来,云雎也快到了。”
“要快。”秦栩回头看了一眼垂下的门帘,又对秦隽清说,“父亲,我要进去陪着母亲。”
“去吧。告诉你母亲,我就在这院里。”秦隽清沉声说。
秦栩看了一眼元祚,默默的福了一福,转身回到罗琉纾身边去。
元祚环视周围,指了指凉亭里说:“秦大人,我们去那里坐着等。”
秦隽清拱手称是,随着元祚进了凉亭,刚落座,便见靳春蝎蝎螫螫地跑了来:“王爷!王爷……”
“怎么了?”元祚皱眉喝问。
“王爷,禁军封了皇宫,说没有太后娘娘的谕令,不许官眷和无官职的白衣入宫。云先生和燕夫人他们都被挡在了雀华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