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卿郁垚的眼里不容沙子,而且皇城司也掺和进来了。
秦栩靠在暖榻上,怀里抱着掐丝珐琅手炉,垂首看着炭盆里红彤彤的火光,默默地想沈让究竟是谁的人呢?他的出现代表着皇城司,那么嘉熙皇帝是想把这潭水搅地更浑么?
“姑娘。”弄墨搓着双手从外面进来,走到炭盆前烤火,“穆小侯爷叫人送了信儿来,说要见您。”
“嗯,午饭后去碧桐轩。”秦栩想起昨日在元都府衙公堂时穆旭东那副混不吝的样子,轻笑道:“我也有好些事要问他。”
临近新年,各省各地的官员有满了任期的都携家带口进京来,也有只身进京述职的,走门路的,更是有备而至。
元都城这天子脚下权利旋涡,便比往日更加繁盛,往日就生意红火的碧桐轩,今日早早就满座了。
秦栩知道有人在暗中盯着自己,便多了个心眼儿,上了碧桐轩后便跟随行的燕霖换了披风,悄悄地从后门出去上了另一辆马车,绕了两条街进了墨泉楼的后门。
墨泉楼天字号雅间里,迎面的墙上挂着一幅江雪独钓图,侧面墙的百宝阁上摆满了各种文玩瓷器。至深的孤独和至高的富足凑在一起,竟是意外的和谐。恰如坐拥高位之人,看似拥有一切,实则孤家寡人。
秦栩进门的时候,正看见穆旭东一个人坐在镶汉白玉雕花檀木茶案跟前,随手把烧开的热水倒进那只官窑青釉茶海里。
“真是暴殄天物。”她叹了口气,把斗篷解下来随手挂在架子上。
穆旭东皱眉看着茶海里的汤水,语气也带了几分不耐烦:“喝茶么,就是为了解渴。搞不懂你们来来回回倒腾好几遍是为了什么。”
跟这样的人说什么都是废话。秦栩走到茶案跟前坐下来,把茶海里的茶倒掉,用热水冲干净。
穆旭东看着秦栩冲茶,那双素手的动作如行云流水,端的是赏心悦目。他看了半晌方开口说话:“你昨儿不该跑去看热闹的。要知道你如今可是这元都城第一号出名的人物儿,很轻易就被人认出来了。”
秦栩递给穆旭东一盏茶,方冷笑道:“认出来又怎么样?许他们往我身上泼脏水,还不许我去看个热闹?”
穆旭东啜了半口茶,笑道:“说的也是。”
秦栩懒得绕弯子,单刀直入地问:“你是不是查到了什么?”
“那四十七条人命是余郴做的,南疆毒药是元泽秀弄来的,当然,这件事背后是谁的主意,不用我说你也应该明白。”穆旭东也不藏着掖着。
秦栩把玩着手中茶盏,嘲讽一笑:“所以,这口锅是一定要安在孙经武头上了?”
穆旭东皱眉道:“我总觉得这事儿蹊跷得很。但想来想去也想不明白——按理说,这么拙劣的栽赃手段,不应该是余郴这种人能使出来的。太没水平了!”
“但凡长了脑子的人都能想明白,他不可能用这样的方法把脏水泼到我的头上。这个局做得太简单。”秦栩轻叹摇头,“所以,我觉得他的目的就是把水搅浑,然后趁机把孙经武送出京城。”
“送出京城?”穆旭东听了这话,顿时觉得一团迷雾被风吹散,“他们是想把孙经武判流放,至于流放到什么地方……十有八九是肃州。”
秦栩但笑不语。
“我c他姥姥的!”穆旭东愤愤然拍了一下桌案,“想要父子团聚?也得问问老子同不同意!”
换做以前,秦栩只会觉得穆旭东粗鲁,但此时此刻,唯有一句脏话才能纾解心中的愤懑。于是轻笑一声,说道:“只皇城司也来搅和一番,恐怕皇上不会让他们如愿吧。”
“这不好说。沈让……”是姑母的人。穆旭东话说一半又咽下去,猛然回头看向门口。
下一刻,房门被敲了三下,林簇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新出炉的酥饼,要不要来几个?”
“进来。”穆旭东放下茶盏坐直了身子。
房门被推开,林簇亲自端着一个托盘进来,托盘里是七八个排列整齐的花式酥饼。
“快来尝尝,这是我从青州请来的厨子做的,据说这人是前朝御厨,这手艺传承了两百多年呢。”林簇在茶案下手坐下。
穆旭东一脸嫌弃地说:“不过一口点心,你也能吹得天花乱坠。”
“你尝一口再说。”林簇推了推盘子,又向秦栩笑道:“秦姑娘,尝一个。”
秦栩拿了一块海棠花式的尝了一口,只觉绵软清香,甜而不腻,于是点头赞道:“的确美味,不愧是前朝御厨。”
林簇开心地笑道:“还是秦姑娘识货!不像有的人,吃什么都是牛嚼牡丹,浪费好东西。”
“上次的事情,我还未向你道谢。”
“二位慢用,我叫人再做一份,秦姑娘走的时候带一盒回去孝敬令堂。”林簇是个知趣的人,说完这话便起身出去了。
穆旭东审视着秦栩,纳闷地问:“你跟他何时这样熟悉了?”
“前几天云雎先生入狱,我托林小少爷关照一二。说起来,云先生入狱那晚没死在元都府的大牢里,多亏了林家的那位典狱大人帮忙。说起来,他肯帮我也是看在你的面子上吧。”
穆旭东点头解释:“上次在街上遇到之后,我便叮嘱了他几句,为的是你来碧桐轩喝茶听曲儿的时候方便照应。这小子算是个有用的人。”
“对了,你之前说是余郴的人对乞丐下手,可有证据?”
“没有。我原本是盯着孙经武和元泽秀的,没想到那毒被元泽秀送到了余郴手上。对乞丐下手的是余郴的心腹家仆,那家伙是余郴的奶兄,往上数几辈子都是余家的奴才。想撬开他的嘴巴可难得很。”
“余郴的奶兄?”居然是吉生那个狗奴才。秦栩勾了勾唇角,眼波流转出几分笑意。
穆旭东纳闷地问:“怎么,你有办法?”
“没有。”秦栩矢口否认,又问:“这人现在在何处?”
“他替余郴办完事就出城了。余府的人说他是去庄子上盘查庄务,我想肯定是藏起来了。”
“嗯。”秦栩看着红泥小炉里的炭火,心里默默地盘算着该如何把吉生捏在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