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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县令大人说的,让他跟曲宁一起回县里的提议,纪清越当然拒绝了,他不想半路上被迫表演大活人原地消失的魔术。

纪清越决定还是让李阿爹送他一程,李阿爹最终会成为车夫,是李二郎特地拜托自家阿爹的结果,李二郎请阿爹务必要亲自接送纪清越往返于县城和村子之间。

李二郎不仅拜托阿爹,还嘱咐三郎和两个豆丁,因为纪清越要种地,画面上会经常出现大变动,所以尽量不要让外人靠近画卷,也不要在外边将画卷展露出来,以免引起外人怀疑。

不是李二郎多心,在回忆起见过画卷的外人,杨晃和陆许两姐妹都不是心思粗犷的人,看到的画面并不完全相同,而他们俩都是长安贵族,也许多多少少会有一些交集,万一因为某个细节将纪清越秘密暴露在众人面前,结果会怎么样,李二郎不敢想象。

当天,李阿爹拉着纪清越赶在城门关闭之前进入山单,回到门前的时候发现大门从里边拴上了——李三郎他们已经放学回到家了。

纪清越没有设立“门子”这个岗位,所以有人敲门时,住在院子深处的房间里的人根本听不到门口的动静。看门的豆浆油条,接受过李阿翁严格训练,不让叫的时候绝对不会叫唤,所以有人敲门时它们只是守在门后保持警惕,只在外人不擅自闯进来,它们就不会吠叫和发起攻击。

为了解决无人应门这个问题,纪清越让人在门环上接了一根铁丝,铁丝从门上钻出的一个小洞里伸进去,连接一根长长的麻线,麻线延伸到正屋檐下,牵着一只铃铛里的铜舌。

门外有人拍打门环时,就会牵动铜舌击打铜钟,发出清脆的声音,这样一来,待在屋里的人就能知道门外有人。

李阿爹拍了拍门环,不一会儿门内传来李三郎的声音:“是谁在敲门?”

李阿爹背着竹筒,声音洪亮:“是我!!”

李三郎听到阿爹的声音,赶紧拉开门栓,打开大门:“阿爹,你怎么来了?!”还背着画,纪阿兄也来了,难道是出了什么事?

“说来话长,你纪阿兄有要事须得来县里一趟,你将竹筒背进去,我将驴车赶去后院。”李阿爹将竹筒交给三郎,自己赶车绕去后门。

再回来时已是一柱香后,此时大门边站着一高两矮三个身影,为首的李三郎提着一盏灯笼,灯笼映出脚下的一点光。

“阿爹!”李四郎扑向自家阿爹,小手拉着大手走进宅子。

重新锁上门后,四人走向正屋,等候的时候李三郎已经先进屋一趟,把画挂在正屋的墙上了。

纪清越突然回来,李三郎不打算继续学习了,他将刚才剩下的晚食重新热了热,端来两份给纪清越和阿爹。

李三郎坐在阿爹身旁,急着问:“阿爹,出什么事了?!”

两个小的不动声色地坐在旁边,悄悄为自己沏了两碗甜茶,十分默契地准备进入吃瓜模式。

李阿爹刚准备张口吃饭,自家三儿子就这么急不可耐,怎么也学到二郎的急性子了?

纪清越看不到外边,先一步回答:“家里没出事,是我的事,因为我答应洪县令在十日内修好一座桥。”

什么?!

本想安静吃瓜的李四郎和李瑜吓得手一抖,差点捧不住手里的甜茶,他们呆呆地看向墙上的画,不知作何感想。

吃惊吧,就只是在刚听到的那一瞬间吃惊了一下,担心吧,要是别人这么做他们肯定会担心能不能完成,但这个人是纪阿兄,既然纪阿兄敢这么说,就说明他肯定有十足把握。

对,他们就是纪清越的“无脑吹”粉丝!

李三郎也没怎么担心,只是疑惑纪清越要怎么做才能在十日内修好一座大桥。

既然提到修桥,纪清越不得不拜托李三郎帮一个忙:“三郎,可否耽误你十日课业?”

“嗯?”李三郎歪头。

纪清越坐在桥上,手里捧着一只碗,碗里是碎肉羹,撒上粗盐,淋上胡麻油,既简单易做,又鲜香美味。

“今夜县令大人的手下会将一些数据交给我,我必须在明早之前画出桥梁图纸。我作为图纸设计者,不可能不去现场。你知我有诸多不便,所以我想拜托你当一回监工助理,辅助我了解施工现场里各项情况。”

李三郎听完后没有犹豫,立即点头应下:“明日一早我便去书院请示山长。”

纪清越又说:“我这里有一份县令大人写的委托书,你一并拿去,与山长解释时会更有理些。”

李三郎接过信纸,又问:“纪阿兄想让我如何做?我对工匠活儿一窍不通,唯恐会耽误施工进度。”

“不用担心,画出图纸后还需一段时间来准备材料和召集人手,这段时间里,我会教你如何看图,若我不能亲身去现场,你便按我说的做就行。”纪清越的话极大安慰了李三郎焦躁忐忑的心。

这时,李阿爹仰头喝完一大碗粥,将碗底的米粒通通刮干净,他放下碗,用手背擦了擦嘴:“越郎,明日一早我便去找泰安楼借一顶轿子与四个轿夫,你看是否要找个印信与我。”

“轿子?轿夫?”

纪清越加快喝粥的速度:“我不便亲自出现在现场,但又不能不亲自去现场,只能恳求县令大人答应我一个要求:坐着轿子去现场。”

啊……?

“县,县令大人答应了?”

“答应了啊。我说我找道士看过,道士说我近日不宜出门,若是一定要出门,必须在某些特定的时辰,其他时候一定要坐在轿子里,而且轿子需得遮挡严实。”纪清越的借口简直信手拈来,让人觉得奇怪但又无从反驳。

不让信佛,但没说不让信道啊!

李三郎理解纪清越的要求了。

只要是在纪阿兄不方便出来的时候,他就得充当纪清越的眼睛。

“纪阿兄,我明白了。”

数据还没送过来,纪清越把印信交给李阿爹后就暂时没他的事了,他先回去洗个澡,准备今晚通宵画图。

李阿爹收好印信,与几个郎坐在屋子里,问了几人课业上的事,想了想,他还是问了一句:“三郎,住在后院的马家祖孙三口,他们在县里是否还有什么亲人?”

“阿爹说的是什么亲人?”李三郎不解,对于后院的马家祖孙三口,他知道的还没有李瑜多。

李阿爹回想刚才去后院放驴车的时候,看到马家的小孙子与一个高大的青年正说些什么,两人注意到他后,青年略显慌忙地将一个包袱塞给小马儿,然后匆匆转身离开,消失在黑夜中。

他原本并未注意到小马儿和青年间的异常,但青年慌张的身影让他不得不上心,万一纪清越出什么事,他要如何向二郎交待!

不对,为什么要向二郎交待?!

万一纪清越出了什么事,他是万死难辄其咎啊!!

所以,他不得不多问一句:“小马儿,那是什么人,如何看到我就跑了?若是亲人旧友,大方请入家中做客借宿也无妨,越郎不会过问此事。”

小马儿抱着包袱,从重量和松软度来看,里边装的似乎是衣服。

“才叔安好。他是我的义兄,先前在这座宅子里做门子,主家买下宅子后,义兄便离开了。如今还住在县里,在码头做力夫。义兄得空了便会看望我们,时不时还给我与阿翁阿奶带一些衣服。”小马儿小心地解释:“主家似乎不想让外人靠近宅子,我也不好留人住下。”

李阿爹记下后并未说什么,把驴车拉进后院后,就走回大门了。

“义兄?”李三郎看向李瑜,李瑜想了想,点点头:“小马儿的确说过他有个义兄,之前在宅子里做门子和巡夜人。纪阿兄不想留下那人,便付了遣散费让他离开了。”

既然能对得上,李阿爹就没再深究,打算等二郎回来后再看看,毕竟那个迅速消失在巷子里的高大身影,让他不得不起疑。

那人是小马儿的义兄,来送衣服本是一件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事,即使纪清越反对生人靠近,他看到了也不会多说什么,甚至扭头就忘,何况纪清越并未限制他们行动,反而放宽种种要求。那人在看到他的一瞬间转身就跑,反而会让他多想。

“你们在说什么呢?”

夏夜天气闷热,夜晚与白天相比也不遑多让,地表散发余热,热气升腾,让人感到烧心的灼热。

纪清越跑去瀑布下匆匆洗了个冷水澡,洗完澡后顺便搓了搓衣服,刚刚才晾好衣服,一边擦头发一边走回桥上,就听到李瑜最后说的几个字。

李瑜还未解释,屋外檐下的铃铛突然剧烈晃动起来,发出“叮叮叮”的急促声响。

“应该是县令大人的人来了。”

李阿爹赶紧起身,与三郎一同去开门。

没一会儿,他们就拿着一封封了腊的信封和一把木尺回来,一并交给纪清越:“来人名唤曲宁,他说明日一早有一个叫‘乐飞’的人来取图纸。”

乐飞,好名字。

时间紧迫,纪清越要赶紧回去画图纸,计算所需材料数量。

匆匆道了声晚安后,他拿着信封和木尺回到房子里。

此时,砖房内点燃了好几根蜡烛,照得房内亮如白昼,夜里伏案算数画图,一定要亮一些,避免眼睛受损。

纪清越打开信封,拿出厚厚一沓纸,这是曲宁拉着工匠反复测量得到的各种数据。

若是要画一套完整的工程图,一夜时间根本不可能完成,这座拱桥是木制的,结构早已定好,县令大人要求桥面宽度不低于两丈,许多木材须得头尾拼接才能达到预定长度。

这个时代对设计图的要求并不高,画得太专业也不行,工匠们看不懂就会拖延工程进度,所以纪清越打算只画结构施工图。

结构施工图包含基础平面图、基础详图、结构平面图、构件详图等,详图又分平面、立面、剖面,总之纪清越立刻头脑风暴起来,瞬间沉浸在画图里。

为了节省时间和经费,建桥的木料要就地取材,西北盛产榆木、杨木、槐木和柏木,属榆木最多,所以纪清越决定使用榆木建桥。

根据曲宁再木匠那里得到的数据,纪清越埋头苦算。

烛光暗了又亮,亮了又暗……

不知换了多少根蜡烛,天际线蒙起鱼肚白,纪清越一夜未睡,还在疯狂挥动竹笔。

每一张大大的宣纸上,都画满了各种结构,结构边标着只有纪清越才能看得动的文字。

因为桥墩之间的距离不等长,所以拱桥的跨度也各不相同。

二十丈七尺三寸大约是六十九米,纪清越设计了六座拱桥,跨度不等,首尾相连跨越整个河面。

最麻烦的是画出第一套图,画出第一套后,其他图纸只需稍加改动,算出不同数字标上去就行。

纪清越写写画画,终于在鸡叫得声嘶力竭的时候放下竹笔。他抬起头,揉了揉酸痛的脖子,起身扭腰。

幸不辱命,终于大功告成!!

纪清越将一大叠图纸轻轻地卷起来捆好,又把几张记满数字的信纸额外放进一个信封里。

做完后才抱着图纸和信封走上木桥,他敲了敲屏障:“三郎?”

李三郎已恭候多时,他赶紧来到画前:“纪阿兄,县令大人手下的乐飞已在门外等候了。”

乐飞在门外候了有半个时辰,他本以为李三郎会将他请进宅子里等候,没想到被拦在门外,说不能打扰纪郎君画图!!

现在已是卯时中了,那位纪郎君还没画好图吗?!!要是再画不出来,不就耽误工期了吗?!!

大人也真是的,竟然如此信任这来历不明的人!!还让曲宁带上信件与印信,连夜走山路赶往甘州,向州府衙门请求援助!!

这种孤注一掷的时候,万一差在纪郎君那儿,第一步就错了,那可就是将大人架在火上烤啊!!

大人刚上任便遭遇百年不遇的大雨,多地受灾严重,纵使大人下令果决,迅速派人驰援各个村子,自己更是亲自救人。

救灾还未结束,大人就被污蔑得狗血淋头,未能抽出时间澄清谣言!

要是,要是……

乐飞在门外徘徊不定,心里是越来越急……

“吱——”

李三郎抱着图纸打开门:“乐阿郎久等了,这一捆是纪阿兄画的图纸,只此一份,请阿郎务必保管妥当,万万不要沾水。”

没等乐飞说什么,李三郎又递来一个信封,信封口并未封上。

“信里边是木材用量统计,每一种长度所需数量皆已标明,还请阿郎尽快准备妥当。”读书人的嘴巴就是快:“我与纪阿兄吃过早食后便去河边查看,若阿郎准备好材料和人手后,我们便开工建桥。”

乐飞愣了一秒,本想再说一些话埋怨纪清越时间拖延了,没想到被李三郎一大段话唬住了。

回过神时,李三郎又提醒道:“如今时候已不早了,请阿郎快些去吧。”

!!!

乐飞:……!!

他愤愤地抱着图纸,飞奔回县衙。